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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小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墙体宣传标语,其中有一句是:“只生一个好,政府帮养老。”
那正是计划生育最严的时期。体制内捧铁饭碗的如果违反计生政策超生的话,轻则罚款批评,取消一切优惠待遇和升迁机会,重则直接开除下岗;体制外的呢,如果超生,除了在金钱上加以重罚,而且生下的孩子还可能成为黑户,因为不给办户口。
那个时候重男轻女现象蛮严重的。如果头胎是男孩,还可能死心算了;但如果头胎是女孩,那很多人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追二胎。在与计生办斗智斗勇的过程中,产生了很多悲催的故事。毕竟胳膊扭不过大腿,如果身怀六甲不幸被抓住,会被强制堕掉。
记得当年有个叫做《超生游击队》的小品还登上了春晚,黄宏和宋丹丹演的,描绘的就是乡下超生的夫妇为了生个带把的,从农村跑到城里,生怕被搞计生的抓住,日子过得担心吊胆,整天战战兢兢的。
孕妇被抓到真的很惨的。我们隔壁村有对在省城做生意的,辛辛苦苦打拼,手头也攒了一点钱,但最大的烦恼就是没有生个带把的。二胎三胎因为都是闺女直接去堕掉了,当时出点钱走点偏门是可以提前鉴别胎儿性别的,在那个时代背景之下,这个偏门绝对是暴利的,但也不是一般人能搞的,毕竟属于顶风作案。后来终于怀上了个带把的,据说为了保险起见,去提前鉴别了不止一次,确认无误才安下了心。结果千算万算,不知是得意忘形了,还是忽视了搞计生的,女人都快临盆了,好巧不巧被逮个正着。好说歹说不顶用,下跪磕头没鸟用,认罪认款也不好使,出钱托人说辞也行不通,能用的招都用了,最后被铁面无私的计生人员拉去医院强行给嘎了。据说真的是男婴,长得蛮大蛮好,本来随时会临盆出来,结果天塌了。
其实也有一些得逞的例子,但都历尽磨难。比如内子的一名同学,封建思想很重,由于是公职人员,如果生二胎会职位不保,最后变通的方式是生下孩子,当然是个带把的,但是户口上在了他弟弟的名下,也就是儿子变成了侄子。还比如老爸战友的二公子,本来是个编制内的教师,受封建流毒思想的腐蚀,也要拼二胎。偷偷摸摸生下来的儿子不光不敢认,而且面都不敢露,保全的办法是将孩子送到偏远山区的远房亲戚那里寄养,等孩子长得好大,都十多岁了,风头完全过去了,才接回来团聚的。
当然了,城里的有钱人就没有这方面的烦恼,比喻老谋子,超生又超生,不就是罚个款吗,大几百万交了屁事没有,至于给超生的孩子上户口,那都不是事。
但在乡下这个特别的地方,各种各样的烦恼,各种各样的悲剧,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只是更多的时候,被有意无意地忽视掉了。
在乡下人的悲歌中,有一种特别让人绝望的情况,就是失独。
我小时候念的是村小,村里有一对勤劳的夫妇,我已经忘了他们的名字,只记得他们专门做一种叫做发糕的点心在卖,纯大米制造,每天只早上做一次,算是限量供应;男人会提着做好的发糕到本村和隔壁几个村叫卖,也会在村小门口叫卖一会,那时那景,这个发糕就是我们眼中的极品美味。当时大家都穷得很,根本不可能有零花钱天天去买。偶尔买来尝一尝,那好吃的感觉就像人在天堂飘飘欲仙。这对做发糕的夫妇响应了号召,只生了一个孩子,是个带把的,只可惜智商像刚刚去世的网红罗几一样永远停留在了学龄前,而且还有羊癫疯。这对夫妇将他们唯一的孩子养得白白胖胖,后来长得也高高大大,成天在村里晃悠,乐乐呵呵的,到了入学年龄也没有上学,估计学校也不会收。没有小朋友跟他玩,我们一帮小屁孩、包括一些大人经常没心没肺地去捉弄他,看到他生气发怒的模样,大家开心得哈哈大笑。大概是在他十多岁的时候,有一年的夏天,荷塘里的荷花开得特别漂亮,莲蓬也蛮多,他摘莲蓬的时候羊癫疯发作,栽到塘里再也没有起来。他的父母哭得肝肠寸断,发糕也不再做了,据说最后一起喝了敌敌畏,追随他们唯一的孩子去了。
村里有一个爱打牌的红叔,红叔的儿子叫阿军,头脑灵活,特能吃苦,爱折腾,就是不爱学习,小学毕业就外出打工了。阿军成年后又回到村里,承包过农田种莲藕,也养过鸡,还养过兔,由于缺乏可靠的销售渠道,加上技术方面也存在不足,折腾来折腾去,都没能走上正轨。阿军后来去了南方做服装生意,交了不少学费后,总算摸对了门路,立足了下来,媳妇也取了。阿军的思想一点也不封建,生了闺女后,也没打算再追二胎。在外做生意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阿军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好闺女,就叫他爸妈去帮忙。但红叔要在家打牌,坚决不去;于是从没出过远门的红姨一人前去照看孙女,但乡下老人家完全适应不了城里的生活,去了纯粹就是在帮倒忙。无奈之下,阿军让媳妇带着娃和妈一起返回。阿军本来做的就是夫妻档小生意,媳妇不在身边,阿军能耐再大也难以为继,只得将闺女留在老家,赶紧让媳妇过去帮手,然后两人隔段时间抽空回家看看闺女。红叔只顾着打牌,红姨能力又有限,阿军的闺女在成长过程中确实遭受了不少的苦。好在闺女聪明又伶俐,忙碌中的阿军倍感安慰。我见过阿军的闺女,很活泼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可能因为放养的缘故,性格很好,大大方方地,一点也不怯生,当时可会叫人了。后来,听说阿军的孩子走了,也就二三岁,当时是冬季,天寒地冻,孩子独自在外面玩,摔到了一个水坑里,水坑很浅很浅,但孩子面朝下,挣扎不起来。红叔当时在打牌,红姨在厨房做饭,发现并找到孩子时,孩子早就没有丝毫气息了。再后来,怒不可遏的阿军将父母赶出了家门……
说起乡下失独人的悲催故事,真是让人特别难受,满满的无力感。
古龙曾经也写过一对乡下失独人的故事,读了同样让人特别神伤——
莲姑死了,死在井里。
谁也想不到她是被人误杀而死的。
她没有仇人,更不会被人仇杀,连她的父母都认为她是自己心里想不开而跳井的。
于老先生夫妻当然不会把这种话在杨铮的面前说出来。
杨铮已经病了,已经有了麻烦,老夫妻两个人都不愿再伤他的心。
他们甚至还请了位老郎中来替杨铮开了一帖药,可是等到他们把药煎好送去时,杨铮已经不见,只留下两锭银子和一张字条。
“银子是留给莲姑办后事的,聊表我一点心意。这两天我恐怕要出远门,但是一定很快就会回来,请你们放心。”
——古龙 《离别钩》
古龙武侠的魅力之一就在于古龙经常在不经意间描写的那些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太鲜活了,尽管着墨不多,但经古龙的神来之笔简单勾勒几下,栩栩如生,就好像平常生活中最熟悉的陌生人。
比如古龙笔下的于老先生夫妇,住在城郊,对于城里人来说算是乡下人,但对于真正的乡下人来说,又算是城里人。如果是大城市的城郊,则更偏向城里人,如果是小城镇的城郊,基本就是乡下人。具体到于老先生夫妇身上,是小地方的人,估且算作乡下人吧。
可不要小看乡下人于老先生夫妇,他们可是房东,男主角杨铮作为有良知的正义捕头,初来乍到,为了清静,租住的房子就是于老先生夫妇的。
于老先生年老无子,只有一个独身女儿莲姑。夫妇两人教养有方,莲姑生得健健康康,身体好;莲姑温柔诚实,品性好。如果有男人能取到像莲姑这样身体健康、品行端正的女人做老婆,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份。
于老先生是有眼光的,对待杨铮就好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样。当然,于老先生没有儿子,只有独女莲姑,鉴于杨铮高尚的人品,于老先生完全没有把杨铮当外人,如果不出意外,杨铮本应该是于家的女婿。
只是人生无常,造化弄人。黑天鹅和灰犀牛的出现,改变了一切,让物是人非。
杨铮有个青梅竹马的老相好叫吕素文,是怡红院的大姐大,大姐大有个小妹叫思思,思思被江湖大佬狄青麟睡了,自以为就是大佬的女人了,聪明反被聪明误,惹得狄青麟下了杀招。
江湖大佬狄青麟睡女人还惹得一生骚,为了保证绝对的安全,需要将知道消息的吕素文灭口,于是派了一个杀手前往。
这个杀手并不专业,搞错了对象,误将莲姑当作吕素文,将莲姑推到井里淹死了。
莲姑是爱杨铮的,于老先生知道,杨铮也知道。但莲姑不知道她是代替吕素文死的,于老先生也不知道,还认为自己的宝贝女儿是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才寻了短见。
于老先生白发人送黑发人,含辛茹苦养大的独女没了,余生将怎样度过?
当然,这根本就不是《离别钩》的重点,作为小说中根本不起眼的小插曲,古龙用极其凝练的文字描写了失独的于老先生夫妇的反应,安静到可怕,就像波澜不惊的海面下暗流汹涌。
手里拿着银子和纸条,眼睛看着窗外萧索冷清的小院,一棵衰老的白杨树已经开始枯萎,一条黄狗蜷伏在墙角。
老夫妻两个人慢慢地走出去,在树下两个石凳上面对面地坐下,看着一朵朵杨花飘落。
他们没有流泪。
他们已经无泪可流了。
——古龙 《离别钩》
留白是我国传统艺术作品的创作手法之一,给人无尽的想像空间,显得相当高级。比如山水画中的留白,拓展了画面的立体感和层次感;比如诗词中的留白,增强了艺术的张力和感染力。
而古龙在描写于老先生夫妇这对乡下失独人的悲剧故事时,就运用了这种高级的留白手法,无声胜有声,Less is more!
古龙的江湖里流传着乡下失独人的悲歌,让人听了黯然销魂。
现实世界里耳闻目睹了各种失独人的悲剧,让人丧魂失魄之余,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一个道理: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得靠自己。
eseng于2025/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