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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决 (刀声 2022 EXTD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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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冦 发表于 2022-8-3 20:56: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秋决
(刀声 2022 EXTD版)



























序幕
什么叫秋决?
秋决有两个意思。
第一是秋天的处决。
第二是秋天的决斗。







































幕一
秋天的云如同漫天席地的浪在空中缠绵奔袭。
游莺抬起埋在秋云影子当中的头颅,修长纤细的脖颈如同一只高傲的天鹅,她的眼神支离破碎,看不清万物,但是依旧能感受到云的瞬息万变。
风起,吹动她鬓旁的秀发,还有两刻钟是午时三刻。
这里是郊外的刑场,戒备森严的卫士们十步一岗。
即便是坐在刑场深处的斩侯也不敢出一口大气,等待,等待着时辰的到来,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这个人早已下过最后通牒,如果来的不是自己,那么刀下必须留人。
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漫长又揪心,几乎是没有悬念的等待,然而却又期盼着能出现哪怕一次的奇迹。
到底鹿死谁手?!
































幕二
游莺坐在苏州城第一名医诸葛仙的身旁,任凭他对自己的眼疾望闻问切。
直到诸葛仙长长叹了一口,虽然游莺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却还是问道,大夫,我的眼睛现在是什么情况?白天视力极差,到了晚上却有所改善。
诸葛仙道,你是知道的,你的眼疾是家庭遗传,并且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每况愈下。你的祖辈父辈都是我们诸葛家的病人,我看过你们的病史,他们大部分在五十岁前后全盲,最迟的在六十岁,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你才三十出头,就开始呈现这种颓势了。
游莺默默点头。
是你太辛苦了吗?诸葛仙的手摸到游莺的手背上,意犹未尽的享受着刚刚诊断时的余温与残香。
游莺下意识的将手藏起来。
游家也算是大户了,没想到中落至此,可惜,可惜!诸葛仙叹息。
都是命。游莺道。
我看了不少古书,有几种可以延缓衰退的方法。诸葛仙望向游莺,那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中荡漾着春水。
游莺却起身告辞。
就在游莺即将跨出门槛时,诸葛仙道,还有最凶险的一招。
游莺果然停下了脚步。
以眼还眼,而且是刚刚摘下的眼睛和你替换。
游莺道,世上哪有这样的傻子啊。
是啊。诸葛仙认可,不是傻子就是不要命的。
笃……笃……笃……
门外的亭廊传来竹杖点地的声音,游莺看见了一个挑着磨具的男人,跛着腿丑陋的走着。
游莺知道他,那是个在苏州城街头巷尾靠磨刀为生的男人。
两人相遇,礼节性的彼此点头。
浪,你来了。药用完了吗?诸葛仙问道。
被唤作浪的男人道,是。他惜字如金,但是这个字的声音极其难听,仿佛一面被烟熏火燎后废铁摩擦发出的声音。














幕三
笃笃笃的声音,三短三长。
这是江浪独特的吆喝声,他挑着磨具艰难的行走。竹杖在地面快速敲击三次,好的腿向前迈去,残的腿再跟上,再稍慢敲击地面三次。
现在正是日上三竿的午时,毒辣的太阳炙烤着苏州城的大地。
今年似乎比以往更炎热,江浪的肤色也比以往更黝黑。
一扇府邸的门打开,管家毕恭毕敬抱着一把剑出来,江浪接过后,二话不说磨砺起来。
刀石,清水,器刃三者交织碰撞在一起。江浪的汗液顺着额头面颊下巴滴落。
一刻钟时间后,他伸出满是伤痕的手臂,用剑刃划出一道口子,只一瞬间,剑口便消失了,只留下一滴血珠,散尽在热风当中。
江浪敲响门,管家忙不迭接过剑,像打发叫花子一样丢下零星的一角碎两在地上。
江浪慢悠悠的捡起来,早已习以为常这样的羞辱,无意识的抬了一下头,看见了不远处的小楼,游莺站在窗棂前,看着他,竟然看的忘乎所以。
江浪被看的不自在,垂下头,挑起磨具,在竹杖特有的吆喝声中一瘸一拐的离去。
每个人的道路都那么艰难。游莺想。
门口的风铃响起了起来,一个男人蹑手蹑脚的溜进来,在桌面上放下和施舍给江浪一样极少的碎两。
游莺目送江浪离去的背影,关上了所有门窗。























幕四
黄昏时分,火烧云渲染着西边的天空。
游莺提着竹篮在菜市场快要落市的时候,挑选那些便宜的剩菜残肉。
她转入一条巷子,被眼前蹲守多时的几个混混吓到了。她欲折返,发现后路被混混堵住了。
混混甲道,游小姐,今天又到了交息的日子了。
游莺皱眉,前几天不是刚给过?
利息利息,日复一日啊。混混的头目泰道。
我看是你们赌输了,想要来敲诈一番。游莺冷笑。
泰嘿嘿一笑,非也非也,你欠的可是我们蒋大人的钱,你也知道的,大人对你一直很照顾,只要去他府上呆个几天,你的债都是鸡毛蒜皮。
游莺道,承蒙大人抬爱。我不过是个卑贱的人,虽然欠了债,但是自己欠的自己还。
泰道,大人和诸葛大夫也是老朋友,只要他一句话,你的眼疾……
游莺冷笑,一丘之貉。
泰挥挥手,其余的混混将游莺团团包围。
你们要干什么?游莺道。
大人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我们回去,要么今天的利息就用你的肉身来偿,反正你也是出来卖的。
游莺怒目圆睁,随手抄起竹篮扔过去,但麋鹿又岂是豺狼的对手。很快泰已经将她扑到在地上,开始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滚滚滚!蒋府办事,禁止围观。其余的混混开始驱赶路人,邻近的小楼也紧闭起门窗。
当泰撕扯最后一块遮羞布时,他们听到了竹杖点地的声音。
笃……笃……笃……
放开她!江浪以残缺的身体和形态直视着狼群。
是你啊?!嫌没打够吗?混混乙道。
江浪重复,放开她!
滚开!混混乙的拳头砸向江浪,却被他巧妙的避开。
江浪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放——开——她!
泰舍弃了游莺,一条丧家之犬,兄弟们上!打死无妨!
然而只是在一支香的时间后,混混们被打的七零八落,仓皇逃窜。
就在混混们离开的瞬间,江浪却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体力了,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喘着粗气。刚刚那场小战,看起来消耗了不少他的体能与精力。
你受伤了。游莺道。
江浪擦了一下额头上的血,却从自己的身上脱下衣裳帮游莺披起来。
没关系。江浪道。
我那里有药贴。游莺道。
她搀扶起江浪,两人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小巷。





幕五
蒋奇峰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把玩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面色阴沉的扫过跪倒在他面前的一排混混们伤痕累累的脸。
真他妈丢脸,我鬼见愁以后还怎么在苏州混?蒋奇峰扇了泰一个巴掌。
泰道,是那个经常被我们揍的人干的。
被我们揍的人排队排到南天门。
泰道,就是那个磨刀的,腿坏了的。
江浪?蒋奇峰抚摸扳指的手停顿了。那小子护着那女人?——那小子不是个废人了吗?
对,江浪,他在扮猪吃老虎。混混丙道。
蒋奇峰摇摇手指,老虎是吃不了的,但是吃你们这群废物还是绰绰有余。
混混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泰!蒋奇峰喝道,找个机会会会他。都散了吧。
在混混们离开之后,蒋奇峰打开了一间藏在古画之后的机关暗门,拾级而下。
里面是一间偌大的房间,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在房间的一角,竟然供奉着两块牌位,一块写着蒋奇峰自己的名字,另一块写着薛蔷薇三个字。
一张古香古色的床榻上躺着一个女人。
女人貌美如花,衣着考究,却紧闭双目一动不动的沉睡着。蒋奇峰打了一盆水,将绢巾浸湿,然后解开了女人身上的衣裳。
在白皙的肌肤上,胸口优雅的乳房之间,有一道不合时宜、触目惊心的刀口,长约六尺有余,横跨在左乳上方到右乳下方,细密的针脚让这刀口看上去如同一只狰狞的蜈蚣,趴在乳房上吸吮着女人的乳汁。
蒋奇峰将绢巾折叠到最小,沾着水,一点一点擦拭女人的伤口,以及肌肤的每一寸。
他擦得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再次伤害到女人,一点不像在混混面前那个霸气跋扈的老大。
五年了,我无法忘记他对你做的一切,见一次就要折磨一次!
蒋奇峰突然掀翻铜盆里的水,铜盆底部模模糊糊的映衬着自己那张极端偏执的脸。















幕六
苏州城六里地以外的韦陀寺是江浪安身立命的“家”。
一场大火吞噬十余条人命,将原本香火旺盛的寺庙变成了凶寺。从此没落,却非常适合像江浪这样的丧家之犬。
江浪拖着恹恹的身体回到寺中,煮水下面。
面汤沸腾了,江浪却还是兀自坐着充耳不闻水顶开锅盖的声响。
敞开的寺门外忽然人声嘈杂,一窝蜂的涌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撑着标志性黑色油纸伞的蒋奇峰。
江浪的表情显得诧异又仿佛在意料之中。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你连屎都不配吃。蒋奇峰道。
混混们跟着附和谄笑。
面汤的锅子被掀翻在地上,江浪的半张脸被按在热气犹在的面汤里,他握紧拳头咬牙忍耐。
蒋奇峰道,我早就说过,见一次打一次,你为什么又要偏偏自己送上门?
江浪道,一群男人欺负一个女人。
冲英雄好汉?——你不配!蒋奇峰道,打!
混混们的拳头像雨点一样砸在江浪的身上。
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也能得到天下大赦的机会。老天无眼啊!蒋奇峰仰面,但在苏州城,我就是天!
之前为了救游莺施展本领的江浪此时如斗败的公鸡任凭这些人的霸凌。
——你们干什么!游莺冲入寺中。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三两个混混,将江浪扶起来,用愤恨的眼神盯着蒋奇峰。
蒋大人,你身为苏州的治安官,却集结了一群无赖横行霸道,恃强凌弱,还有王法吗?游莺道。
王法?!蒋奇峰道,我既然是天,那王法也是我!
游小姐,我真的很仰慕你,但可惜你现在与江浪有了交集。蒋奇峰道。
游莺问道,他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要如何才能放过他?
蒋奇峰道,要我放过他,好,给你们一个机会。两个只能活一个。
蒋奇峰转向江浪问道,江浪,游小姐是你什么人?
江浪从牙缝中挤出,不认识。
游莺却插嘴道,是家人。
不,我不认识她,是个路人。江浪道,她跟你我的恩怨没有任何关系,让她走。江浪嘶哑着嗓子道。
蒋奇峰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人,拍拍江浪的脸颊,转向游莺道,你的确是路人。
不,是家人。游莺坚持。
蒋奇峰道,那么我来告诉你原因,他曾经伤害过我的家人。今天也要伤害他的家人。蒋奇峰反手一个耳光将游莺扇倒在地。
江浪吼道,别动她,让她走。
蒋奇峰居高临下道,要放过你们也是可以的,让我的兄弟们爽一下。
蒋奇峰!江浪怒道,你个禽兽!
游莺却咬牙问道,你说话算数?
我是一言九鼎的帝王啊。蒋奇峰道。
游莺道,好。
不!不要!江浪道,游莺你走,别答应,我们就是萍水相逢。
混混们才不会去管江浪的话,已经有人将游莺扑到了,三下两下扒除了游莺的衣裳。
不要!江浪的牙龈咬出了血,蒋奇峰,我操你妈!他闭上眼睛。
把他的眼睛撑开!蒋奇峰道。
混混们奉命行事,江浪的瞳仁中目睹到了这世上最难以形容的凄惨场景,热泪从眼眶涌出。

夜已深,天空中突然飘起了小雨,不知是悲恸的流下的泪水还是对耻辱的洗涤。
寺院里寂静的只有沙沙的雨声,江浪爬向呆坐在韦陀像旁的游莺,抱紧她。        游莺的手一开始毫无知觉,但在感受到江浪的体温之后,竟也慢慢抱紧了江浪。
突然游莺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的冲动,她想要和这个男人进行真正的鱼水之欢,她将江浪按向墙壁,亲吻他。但江浪却只是轻轻的避闪。
游莺诧异。
江浪站起身子,褪下一半的裤子,游莺顿时惊讶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我和蒋奇峰本是朝廷的暗杀手,为当道者办事,算得上出生入死过。但在执行一次行动的过程中,误伤了他的妻子以及腹中的胎儿。从那时起,他就变了,变得极端残忍,仇恨我到了骨子里。为了报复我,他陷害我,把我送进牢里折磨。前年的秋天,本该处决我的。但当道者驾崩,新的当道者即位,赦免天下。江浪道,我的命算是留了下来了,但是他却更恨我了。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苏州呢?
赎罪。江浪道,错了就是错了。
曾经的蒋奇峰公平公正,但自从我伤害了他的家人后,他就死了,把他变成这样的人是我。江浪道。
所以你宁可被他折磨也不离开。游莺道,你错了,并不是只有你是错的,你不该把所有的责任都拦在自己身上。
那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我这样的人还有明天和未来吗?
难道我就有明天和未来?游莺道,家族被人构陷,查抄殆尽,死的死,逃的逃。如果我们游家是徇私枉法,我认。但我们家世代忠良,查抄出的财产屈指可数。当时为了打官司,找关系,向蒋家借了一笔债,现在利滚利。为了还债,为了治眼睛……
行了!别说了!江浪打断,紧紧抱住游莺。
这是我们的宿命!两个人不约而同流下了泪。
天无眼,雨不止。










幕七
从那天起,苏州城的人看到了一个奇特的景象,一对男女相互扶持在街头巷陌中讨生活。跛足的男人为女人指引方向,半盲的女人则呼喊着磨刀的吆喝。
你是我的眼,彼是此的足。
一名刀客放下自己的刀,同时照旧放下碎两。江浪却道,涨价了,两倍。
刀客环顾这一对苦命的鸳鸯,摇摇头,只能再次放下同等金额的碎两。
游莺坐在桥头,细细听着磨刀的声音。她第一次发现在这铿锵的刀声中竟也包含着诗词歌赋一样的节奏与韵律。
你从哪里学的磨刀?她问。
磨针巷的老人。江浪回答。
啊,是邵大师啊。
你也知道他。
铸剑磨刀卜兵器,他是天下第一的大师。游莺道。
可惜我算不上他的徒弟,只是他看我可怜教了一些皮毛让我有口饭吃。
言辞之间,刀已经磨好。试刀完毕,游莺敲响门,将刀送还给刀客。
此时,对街迎面再次走来七八个混混,依旧是蒋家的走狗。
哟,你们两个一起来练摊了。混混头目泰道。
游莺问,你们要做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听说了今日苏州城有一对夫唱妇随的买卖人。混混甲道。
蒋奇峰不是答应了不再骚扰我们,放我们一马吗?游莺问道。
大人是答应了,但是我们小的可没答应。
这一次江浪的脸色也变了,但他却道,你们让她走,我留下。
一个混混踹翻磨具的同时也踹倒了江浪。
游莺道,我不走,不知道他们又要如何折磨你了。
游小姐,大人有吩咐过,让我们小的不再惊扰你。毕竟上次真的好爽,你的男人是个废物啊……混混们狂妄的讥笑起来。
游莺抬手想要扇耳光,却被反过来抓住手腕。
上次江浪看,这次轮到你看了。混混乙道。
混混丙强迫江浪跪下,其余的混混张开双腿站成一排。从这里爬过去,爬过这条街!混混丙道。
另有混混向街头吆喝,今天办事,欢迎围观,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不一会儿,周围开始围拢起一圈人。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各不相同,或悲伤怜悯,或嗤之以鼻,或隔岸观火,但不论是哪一种,都绝不是拔刀相助,他们早已习惯和麻木了这样的施虐。
一群人欺负一对残废,要脸吗?人群里有个女人道。
谁?谁他妈在说话。泰道。
从人群的包围圈里走出三个人,一个是比游莺更娇更柔更美更风流的女人,她的仪态风情万种,然人更怦然心动。
一个是青少年,长着一红一蓝的一对瞳仁,面容稚气不脱,目光所到之处却充满了对世界的讥诮。
还有一个是身披火红色西域袈裟的怪人,从头到脚包裹着绷带,虽然一声不吭的抽着旱烟,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邪恶的让人不快的彪悍感。
少年道,我们本欲前往帝都,路过贵宝地。
泰道,那就少管闲事。
不是管闲事,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少年道。
那你们可要吃苦头了,泰道。
怪人突然开口,你的武艺本不会错,但受了重创,五脏六腑都坏了。除非必要,你不便再从事强有力的江湖行为。他的声音竟然比江浪更沧桑更机械更无情。
跪倒在地上的江浪抬头扫了一眼怪人,心情复杂,口中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烦你们插手。
喂!混混甲不耐烦道,听见没有,他都让你们少管闲事了。
话音刚落,少年反手拔出腰带上的短刀,血光一闪,混混甲的鼻子飞上半空。他痛得捂脸嚎叫。
众人惊呆了,连江浪也在心里说,好快的动作。
少年笑盈盈的问怪人,这些家伙要怎么处置?
怪人敲敲烟灰,转向女人,你怎么看?
留些器官吧。女人无奈中带着假惺惺的怜悯。
血光再次几闪,围观的人群在惊吓中慌不择路,如鸟兽散。
顷刻间,混混们已经在地上痛的打滚了,或瞎眼,或断指,或缺耳。
被割鼻的混混身子如筛子一样抖动,尿液从裤裆里流出来。
你背后的人,告诉他,今天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张。不必将帐算在这对男女身上。怪人对泰道,想找我们,来观前的玄妙观。
江浪扶起惊魂未定的游莺,然后收拾起磨具,说道,别妄想我会感激你。
怎么,你还要忍吗?怪人笑道。
忍一忍就能过去的事。江浪道。
怪人眼中流露出一种赞赏的神色,我很欣赏你,有没有兴趣随我一同前去帝都。
没兴趣,没必要。江浪冷冷回答。
望着两人搀扶离去的身影,女人幽幽的长长叹了一口气,世上总有些野狗不肯摇尾乞怜,也总有些驽马不肯轻易低头。


















幕八
一群废物点心!蒋奇峰暴怒,狠狠扇了最近几个跪在他面前七病八伤的混混,又狠狠踹了泰几脚。变成独眼龙的泰只能默默承受。
召集所有兄弟们,只要能行动的,抄家伙,到玄妙观碰头,灭了那几个过路的。蒋奇峰道。

月黑风高的夜晚,火把的火苗几乎要将黑夜照成白昼。五十余名混混浩浩荡荡在玄妙观的门口聚集起来。
蒋奇峰踹开观门,让他吃惊的是,空荡荡的大殿中竟然也零零落落的站坐卧倚着十余名奇装异服的怪人。
坐在正中间塑像上的正是泰口中说的那名绷带怪人。
踏入道观的一刻起,蒋奇峰的心便沉了下去,面对这些人,除了自己以外,外面的乌合之众一个都不是对手。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如何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你是这里的地头蛇?倒是怪人先开口了,黑道白道都有你的份——鬼见愁蒋奇峰。
面对着这个人,蒋奇峰握着自己独门武器黑伞的手竟然有些不听使唤的颤抖,他下意识的用另一只手按住。
在我的地盘没人敢这么嚣张。蒋奇峰道。
那么你想如何?怪人问。
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我的兄弟们缺胳膊断腿了,少的每一样东西,你们要还出来。二,是谁动手的,就留下来,其他人都能走。
怪人笑了,要是这两个选择我们都不选呢?
那么整个苏州城的治安官就会把这里包围,你们插翅难飞。蒋奇峰道。
你说这话是有底气的吗?怪人反问。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
我叫阎荒,阎罗的阎,八荒六合的荒。
没听说过。
阎荒哈哈一笑,果然偏安一隅的人连消息都闭塞了。算了,还是我来给你两个选择吧。一,乖乖滚回去做你的地头蛇。二,今天来的人把命都留下,包括你。——死或生,给你一袋烟的时间考虑。
阎荒抽起旱烟袋。
时间在流逝,蒋奇峰身上的冷汗也在流淌。他知道阎荒所言非虚,他本身也是个好手,但这么多年习惯了发号施令和坐享其成,甚至连自己的武艺都开始有些荒废了。
那个跛子……阎荒道,如果没有受伤的话,输的人一定是你。
你们何时离开苏州。蒋奇峰恨不得抽自己嘴巴,竟然问出这么丧气的问题。
十来天。阎荒道。
好,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蒋奇峰道。







幕九
韦陀寺里一灯如豆,火苗摇曳。
江浪的半边脸之前被沸腾的面汤烫伤尚未愈合,现在伤口再次破裂。游莺小心翼翼的帮他清洗敷药包扎。
委屈你了。江浪道。
游莺淡淡一笑。
在世间行走的女子,即便在弱小,也应该要有一把能保护自己的刀。而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这把刀藏在哪里。江浪道。
他的头一甩,游莺感到咽喉处一凉,几缕头发飘落下来。
她问,你是这么办到的?
江浪伸出舌头,一把细薄的刀片。他一卷舌头,刀消失了,又一卷舌头,刀再次出现。
江浪把刀片吐到游莺的手里,从今以后,这把刀就属于你,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能用这么险的招。
游莺看着掌心里的刀,一下子搂住江浪,她的眼睛里虽然噙满泪花,却在释放着神圣的光芒。




























幕一〇
四方杂货铺的掌柜马四方今年四十有三,妻子死了四年,一直没有续弦。秉承着男人不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本性,三天两头混迹狎宿在烟花柳巷之地。
这一日的清晨,他从新欢小桃子的院子里跌跌撞撞一路往回赶。昨夜的宿醉感依旧存在,膀胱和脑袋一样的难受,没走出几步远,便解开裤腰飞流直下。
他迷迷糊糊的的头脑中有些怪异的感觉,仿佛自己的生殖器被人在偷窥着,于是他下意识低头,顿时魂飞魄散,醉意全无。那泡尿正好撒在一具被凉席草草遮盖的躯体上,尿液的冲刷将躯体的脸显现出来,苍白惊恐畏惧不安。
死人了!死人了!马四方一蹦三尺高,没头苍蝇一样边跑边嚎叫。

夜深,不知是几更天的时间。
泰从挂着银钩的赌坊垂头丧气的出来。
街尾的排挡亮着泛黄的灯光,葱花的香气扑鼻而来,连夜鏖战使他饥肠辘辘。
一碗小馄饨,先欠着。他大马金刀的坐下,三口两口将馄饨连汤水喝了个底朝天。脑子里飞快运转着如何弄些灰色收入填不下今天的窟窿。
余光却瞥到了角落一条白花花修长的腿,他定睛一看,是个卖身的流莺,遮遮掩掩的挑逗着自己。
赌场失意,情场得意。他自我安慰,竟鬼使神差跟着那流莺进入更黑暗的角落。
流莺那湿润的唇和柔软的舌封住了泰所有的退路,泰享受着,忽然感到咽喉处一甜,有股热流喷薄而出,他摸了摸,一手的血。他这才感到疼痛,想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抱着流莺柔香温玉的躯体一点点倒下。

借着微弱的月光,游莺小心翼翼的潜入寺中,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脚却踢到了一个碎碗片。她连忙止住动作,更小心谨慎了。
回过身去,却发现江浪坐在黑暗中,一双眸子闪烁着光芒。
你去哪里了?江浪点燃一盏灯。
游莺回答,我去外面散散心。
江浪点头,忽的问道,你的刀呢?
游莺吐出刀。
江浪接过,放到灯下仔细端详着,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游莺站在一旁,双手藏在身后局促不安。
江浪把刀还给游莺,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本不该脏了你的手。
游莺一愣,你知道?
即便要去做,也不能是你去做。我给你刀的目的是要你好好保护自己,不是让你去寻仇的。江浪道。
为什么?游莺反问,你可以为我付出,我为什么不能杀那几个混蛋?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在我被围攻时,只有你站出来挺身而出,你值得!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男人。游莺道。
江浪沉默。
过了很久,他道,有件事请你务必答应我。
你说。
今天我去诸葛大夫那里问了关于你的眼疾,了解到那最凶险的方式,以眼还眼。我来和你换。
游莺瞪大无神的双眼,不,不可以!全天下的人都可以和我换,只有你不可以。即便没有人能换,也没所谓。
莺,答应吧。你看我的这副躯体,时日无多的,想多给你一些补偿。江浪道。
不,我不要,我不能要。
江浪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大口喘着粗气。
游莺忙上前安抚,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江浪摆摆手,没事,不碍事,老毛病罢了。你也看到了我身体的现状,别推辞,答应我。
游莺迟疑了很久,面对这样一个残缺的男人,她终究还是不得不点头。
江浪笑了,这是游莺遇到江浪后在记忆里第一次看到江浪发自内心深处的笑。        她的眼睛再次湿润了。
江浪抚摸着游莺的秀发,以后别再杀人了,眼睛治好后离开苏州,到哪里都行,越远越好。
你呢?
蒋奇峰早晚会发现的,那时我和他的恩怨也是时候了结了。
游莺埋在江浪胸口放声大哭,我错了,我错了,我连累到你了。
江浪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着游莺的背,没关系,没关系。

























幕一一
阴暗森冷的六扇门的停尸间里,并排摆放着三具尸体。这已经是一个月以来发生的第三起命案了。
陈死的时候,蒋奇峰根本没往心里去,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走狗遍地都是。
泰死的时候,他虽然心中起疑,但也以为只是巧合。
直到刚死去的时候,让蒋奇峰在愤怒之余又有些慌了神。
这三个人无一例外是他门下的混混,每个人的死法都一样,伤口只有咽喉处的一道伤口,虽小却深刻足以致命。
蒋奇峰用绢巾掩着鼻子,强忍着尸臭走来走去。身旁的仵作大气也不敢出。
还查到些什么?蒋奇峰问。
像是寻仇。仵作道。
废话!我看不出吗?死在我的地盘,谁胆子那么大。
说这句话的同时,他脑子里闪过阎荒那张狰狞的脸,不由打了个寒颤。他自言自语祈祷,应该不是他。
江浪?不可能。废物要出手早就出手了。不过他最近有了女人,可能会为了女人……杀几个混混他能做得到,但证据呢?蒋奇峰思索着。一口咬定他不就行了?不行,外一真凶不是他,再次发生命案呢?老子要捏死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停尸间外有人敲门,大人,诸葛大夫说有要事求见。
妈的,臭郎中这个时候来做什么?蒋奇峰咒骂。
他扫了一眼仵作和尸体,一脚踢在尸体的桌塌上,泰的尸体被蒋奇峰踢到地上,翻了半圈。
没用的废物!蒋奇峰骂骂咧咧朝停尸间外走。
仵作漫不经心的盯着泰的尸身,眼睛却亮了起来。




















幕一二
诸葛仙为江浪的双目缠上绷带,接着又为游莺拆除双目的绷带。
静,死一般的寂静。
天地之间只剩下两颗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马上又能重新见到这个世界了?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凝视那个为他付出一切的男人。
兴奋!
绷带已经彻底被取下。
游莺长长的睫毛在颤抖,眼皮中透露出一条缝。
——咦?光呢?
——为什么比以前更黑暗了?
游莺腾的一下子把眼睛全部睁开,她哑然失声。
漆黑,一片漆黑,前所未有的漆黑。
怎么了?江浪起身关切的问道。
看……看不出……游莺道。
什么?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江浪坐回原处,痴痴呆呆的样子。
我害了你!游莺泪水决堤,不该听你的,就不该听你的。
江浪沉默了很久道,没有谁害了谁。
走,我们回家。他伸手抓住游莺的手。
大夫,麻烦递一下竹杖。江浪道。
目送两人离去,诸葛仙的胸口酸痛起来,我是个大夫啊,虽然很想占有那个女人,但是我为什么要向蒋奇峰告密。我不去救人,我还在害人,我做的是什么大夫?我的父亲祖辈他们在九泉下如何安息啊!





















幕一三
火烧一样灼热的长街,热浪辣风充斥着苏州城。人们在街头再次目睹到了更凄艳的画面——男人拖着残废的腿,一手拄着竹杖,步履维艰,另一只手死死拉住身后女人的手,女人的另一只手则在苏州古老的城墙上摸索着新的出路。
不许动!蒋奇峰喝道。
四面八方涌出了十余名治安官。
这个月发生的三起命案,是你们协同作案吧?蒋奇峰道。
游莺的脸色顿时变了。
江浪淡淡道,错!是我一个人做的。
蒋奇峰冷笑,你想揽下一切?没那么容易。
蒋奇峰摊开掌心,只见里面有非常细微的一点淡蓝色布料,他让江浪和游莺摸了一下。
这是你们协同作案的证据。游莺负责勾引目标,江浪负责行凶割喉。这是从死者指甲缝里找到的。
不,是我一个人干的。江浪辩驳。
不,不是他,是我做的,我一个人做的。游莺想要说出真相,却感到江浪的手像钳子一样捏了她一下。她只能缄默。
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毕竟我才是他的仇人。江浪道。
蒋奇峰道,没错,江浪带回大牢,游莺送到我的府上。

























幕一四
长明灯在密室中滋滋的燃烧着。蒋奇峰一把将游莺推入密室。
在操你之前,我要让你见见我的女人——忘记了,你彻底瞎了,看不见了。蒋奇峰道。
你左手边的床上躺着一个沉睡了五年女人,他是我的妻子,五年期江浪的一刀让她成了活死人,还包括腹中的孩子。
游莺摸索着,果然摸到了一个冷冰冰的半死不活的女人。
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种。游莺道,但是别以为我会认可你。你要是穷凶极恶的人,我倒也敬畏你是个男人。现在看来,我只能可怜你。
蒋奇峰一个巴掌打翻游莺。
游莺却不松口,什么苏州城的皇帝?不过也是个肉体凡胎罢了。
蒋奇峰将游莺按倒在床上,蔷薇,他弄伤了你,现在我抓了他的女人,今天我要在你面前操她,替你报仇。
游莺挣扎,但此刻愤怒的蒋奇峰的力气太大了,被他压制得无法动弹。
蒋奇峰进入她的身体,美妙啊!美妙!蒋奇峰舒展眉毛,江浪,我终于向你报仇了!
你知道你的人是怎么死的吗?游莺道。
蒋奇峰一愣,那一瞬间,喉头辛辣,紧接着血的味道喷洒在床上,游莺和薛蔷薇的身上脸上。这次轮到他挣扎了,捂住喉咙,想要呐喊却发不出声音。
游莺吐出刀片,你对江浪做的一切,现在还给你。她的手指划动,刀光闪动,断送了蒋奇峰的尘根。
当蒋奇峰缓缓趴在他妻子身体上的时候,他仿佛看见了妻子眼角有一滴泪花,并且也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幕一五
狱,漆黑的狱,连血都是黑色的。
重型手铐脚镣捆绑在游莺的四肢上,穿过狱长而铁链幽深的回廊,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音。
囚犯们在讨论着新来的女囚。
囚犯甲,长的好俊,想上她。
囚犯乙,别做梦了,她身上背着四条人命。
囚犯丙,这么一个柔弱的女人,眼瞎了,下得了手?
囚犯乙,蒋奇峰都被她杀了。
众人顷刻闭嘴沉默。
有囚犯道,那她是个英雄啊!我们这里一半的人,都是被姓蒋的害过。他帮我们出了这口气。
有囚犯附和,对,对!
我们竟然活得不如一个娘们。又有囚徒叹息。
隔着厚重的铁栅栏,江浪与游莺感受到了彼此,两双手紧密的握在一起。没有太多言语的交流,却可以洞悉一切,心盲则无明,瞽目则交心。
江浪道,日期改判了。江浪说了第一句话。
游莺道,无所谓了。其实她知道,江浪动用了他所有的积蓄去贿赂去讨好。
九月二十四行刑。
游莺道,你又让我多活两个月。
我要去一趟帝都,江浪道,江湖上还有一个人能卖我个面子。
浪,别再为我奔波。我是杀了人,罪无可恕。
那我呢?我曾经手下的命难道比你少。该死的,不该死的,我也得到赦免,你为什么不能?江浪道。
何时动身?游莺沉默。
晚上就走。十天就能到。
你的身体,你的眼睛……游莺担忧道。
江浪握住游莺的手,放心,没事,已经习惯了。
游莺哽咽,你当时为什么要救我,如果让我被操,该多好。我只不过是个出来卖的女人而已。
就算是其他人被凌辱,我也会出手的。江浪回答。













幕一六
十日后正午时分,江浪终于赶到了他的目的之地。
衣衫已经被完全湿透,汗液如泉水一样从身体的每个毛细孔里排出。
已是立秋,虽有风,但那依然是带着地表高温的热风。
江浪抬头,用他无明的眼睛望向一座庞大府邸的牌匾,上面只有一个字——萧!
帝都无人不知,谁人不晓的冠军侯萧佛狸。
江浪叩响兽环,向管家禀报,请转告侯爷,江浪求见。
管家轻蔑的扫了一眼衣衫褴褛的江浪,能等不?我家侯爷现在有贵客在府上。
能等。江浪道。
那等着吧。管家道。
江浪坐在滚烫的一丈多高的台阶上,直到日头偏西,侯门这才开启。
紫袍美髯,高鼻碧眼的萧佛狸在卫士的护拥下看见了江浪。
浪兄弟!萧佛狸道。
侯爷!江浪忙行礼。
萧佛狸训斥门口的卫士,一群饭桶,这是我的兄弟,没点眼力见儿。
江浪道,不碍事,我现在只是一个草民而已。
萧佛狸一把将江浪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脊背,你这么如此狼狈了?
有多少年没见了?走,沐浴更衣,不醉不归。萧佛狸道。
不了。今天来有事相求。江浪拒绝。
说。
我有一名相好的女子,因犯了重罪要被在秋后处决,我知道你现在是在当道者身边的红人。我本不想劳烦你,但这个女子和我有着类似的境遇,我想帮她。
你的意思要我在当道者之前进言赦免?萧佛狸抚摸着胡须。
在苏州城的事情,我已经有所耳闻。但是萧佛狸却叹了一口气,击掌三声,便有卫士捧着一箱黄金出来。
那夺目的金光却如尖刀一样打击着江浪的脸。
这是什么意思?江浪道。
我的兄弟,听我一句话,把行头换一下,女人嘛,有钱还怕没女人?萧佛狸道。
你不帮我?
这次实在爱莫能助。萧佛狸道。
江浪一把掀翻黄金。
我不要黄金,我只要你的一句承诺。江浪道。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和你分享,我能有今天有你一半的功劳。要钱要官爵要地位要名利,我什么都能帮。但这次不行,你不知道你得罪的人是谁?萧佛狸道。
你这胡儿,当初落魄时受尽欺凌,是我向当道者以命举荐你同我一起做暗杀手。现在却连一句话也不肯说。江浪道。
萧佛狸道,每个人的命不一样,但是路都是自己选的。
江浪仰面狂笑,好一句路都是自己选的。您自己走好——萧侯爷!
他头也不回,艰难的用竹杖测试着台阶摸索而下。
萧佛狸的脸一开始还在笑,目送江浪远去,渐渐的表情凝固起来。他看了看身上的紫袍,又看了看双手。
——洗手,沐浴,更衣!他冷冷的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幕一七
破败的孔庙,牌匾掉落,蛛网张结,鼠蚁横行。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江浪坐在倾倒的孔圣人的神像上,通过屋顶漏洞渗透下的雨水专心致志的磨砺着刀。
这一次他磨砺的是自己的刀,求人拜神不如靠己。他打定主意,赌上所有,要在行刑这一天做个惊世骇俗的举动。
他磨得更慢更仔细,仿佛是人生当中最后一次磨刀,同时也可以说是在磨刀的过程中将心灵完全放空。
一声咳嗽将江浪从这种无我的状态中拉回,那是一个高瘦的男人,剃的发青的光头,从头顶到全身纹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诡异的纹身。
磨刀?
不。受人之托,劝你入伙。
江浪想起了那个满身绷带的怪人。
对不起,将死之人,时日无多,没兴趣,更不可能。江浪还是断然拒绝。
纹身者只能叹息的摇摇头,如果你愿意,我们能助你一臂之力。
江浪的手却没有任何停歇,感谢美意,但我不想在死前多欠一个人情。
纹身者只能钻入雨丝中,同时道,改变主意的话,到五里外的景塔。
磨刀!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道。然后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与纹身者擦肩而过,他的怀里抱着一把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兵器。
甫一解开包裹,如同丰城剑气一般,一股寒意直冲江浪鼻腔。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他用手抚摸兵器,那是一把古朴奇特的刀,刀柄很长,刀的反很大,没有血槽,刃口处还有一个反弧的缺口,如果不是用手触摸,肉眼几乎看不见。
你不奇怪我的刀?老人问。
奇怪。
那你不问。
没必要。江浪道。我看不见,更没必要关心。
江浪接过刀磨起来。
这是一把专门斩首的刀。老人道。
江浪侧过脸,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老人道,我今年五十有七,子孙满堂,已经进入了半隐退的状态。无奈我的孩子们天赋太差,所以我在外面收了三个徒弟,但这三个人无一例外没有善终。所以我在思考是我杀心太重,还是命运的捉弄。
江浪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听出了弦外之音。
其中有一个我最喜欢的徒弟,他很像我,继承了我的一切,喜欢让人做最艰难的抉择。他天赋很高,只是可惜没有耐性磨去练真正的刀法,这是聪明人普遍的通病。我很溺爱他,他的所作所为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我不允许,他们在江湖上自称是我的徒弟。老人道。
他就是蒋奇峰吧。江浪道。
没错。老人道,那你知道我是谁?
普天之下的斩首名门,姜家,你是姜惊定。江浪道。
蒋奇峰死的太惨了,我不能忍。
你要为他报仇,尽管出手。江浪道。
这是当然,但是我又是这次秋后处决的刑事。姜惊定道。
我本来想去劫法场,杀了你是不是意味着可以一了百了。 江浪道。
太天真。死了一个刑事,还有其他的刑事。你杀的完吗?
只要赢九月二十四这一日的就行。
我是个残忍的人,但绝对公道。我说过,我喜欢让人在六道的十字路口做选择。姜惊定道。
这么个选法?
九月二十四日巳时三刻到午时一刻,你我在刑场外两里地之外的乱葬岗决斗,三刻之前刑场的人绝不会动游莺分毫。姜惊定道,姜家有两块腰牌,一块叫斩立玦,一块叫赦过珏。赢了我的人,带走我的人头和腰牌,刑场的人自然会放人。输了的话,游莺的头便是我的囊中之物。
江浪没有任何言语,但无言则是最好的回答。
沉默的一刻钟后,刀磨好了。江浪准备继续在身上试刀。
不用了。姜惊定道。你知道七步成尸吗?
传说是三国时曹魏流传下的试刀方法,用鲜活的生命试新开刃的刀或者重新磨砺的刀。斩首者走出七步,被斩的生命便会凋零,但身首依旧保持原来的样子。江浪道。
我已经找到目标了。姜惊定道。
谁?
我年纪虽大,耳朵却很好。景塔。
江浪嘲讽道,果然如出一辙的草菅人命。
























幕一八
江浪和游莺再一次站在铁栅栏间隔的狱中。
江浪的脸上带着愧疚,是游莺所看不到的,但她能感受道无言以对的沉重。
没关系,我准备好了。游莺道。
江浪还是一言不发,过了很久,游莺的手从栅栏中伸出去轻抚江浪轮廓分明的脸,感受他的粗糙的皮肤,刺手的胡渣。
你更瘦了。游莺道。
江浪无声的笑。
我见到一个人。他道,他叫姜惊定。他是蒋奇峰的授业恩师,秋后的斩刑由他操刀。
那他的刀一定很快,没有痛苦。游莺道。
不,斩刑之前,我会与他决斗。赢了的话,我们一起走,离开这世道。
输了的话,游莺接口,那么就地狱见!
地狱见!






























终幕
姜惊定昂首阔步走在夕阳西下的苍茫古道上,心中充满舒适与惬意。他又赢了,但是那胜利的喜悦一下子又被无尽的寂寞所覆盖,膝下无能人,爱徒皆亡,天下还有谁能继承他的刀?
两行老泪不知不觉流出。
前方有个长亭,他要去那里调整下状态。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姜惊定突然感到一股压迫感,犹如一直无形的大手扼住自己的喉咙。
然后他看见了长亭里孤零零的坐着一个身披西域红袈裟,抽着旱烟袋的绷带怪人。姜惊定的眼角在抽搐,刚刚还在大步流星的腿不自觉的抖动,这是前所未有的,出道四十年杀人无算,从未有过的紧张与惶恐。
江浪不怕我,因为他诚,心如明镜。只有肮脏和卑鄙的人才会畏惧我。绷带怪人道。
你是谁?为江浪报仇吗?
我是谁不重要。我也不是为江浪报仇的。重要的是,你做错了一件事。绷带怪人道。
什么事情?
你不该用我的人试刀。
你的人?纹身的男人?姜惊定想起景塔那纹身者被七步成尸。
我的人可以死,但是只能死在谋取霸业的战场上。而不是像野狗被辻斩。绷带怪人道。
说罢,沉默。两人开始屏息以待。
天际间一只白鸟从两人中间飞过,同一时间,两人瞬间拔刀。
一股血泉从脖颈的断裂处冲天而起,白鸟顿时变成红鸟,惊慌过度跌落身亡。而一颗人头飞上半空,掉在长亭的顶上,又顺着瓦片咕噜咕噜滚下来,银白色的须丝被吹散进了风中。


















尾声
什么叫秋决?
秋决有两个意思。
第一是秋天的处决。
第二是秋天的决斗。
秋决还有第三个意思——秋后算账!






































后记

现在宇宙这个词很流行,什么漫威宇宙,DC宇宙。如果非要我说的话,国内的宇宙缔造者应该是王小波。他的笔下的第一男主就是王二,好比江浪和蒋奇峰这一对一直都是我相杀相爱的大爱之一。
时而是浪子,时而是杀手,时而是奸佞,时而是兄弟,已经不能光用一个名字来形容了,而是承载了太多的情感。
到目前位置,我的宇宙有最早的调停者,到唐葬,到阿非,再到现在的阎荒。虽然这是一篇翻写自己十年前的小说,但是有了全新的认识和演绎。
一个艺术家应该永远坚持自己的风格,重复自己的风格,一条道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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