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 靈性獨抒／淺淡古龍小說與道家及禪宗思想

[徵文] 淺淡古龍小說與道家及禪宗思想 by 靈性獨抒

由 靈性獨抒 » 週二 7月 20, 2010 11:20 am

　　淺淡古龍小說與道家及禪宗思想

　　中國傳統文化，以儒、釋、道三家並舉為其中堅代表。古龍受到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最為深刻的是道家和禪宗。

　　道家思想，主要由老莊哲學發展而來，講求天人合一、順應自然、法天貴真的宇宙觀和審美觀。禪宗，是釋迦牟尼佛教的心法，與中國文化精神結合，形成中國佛教，融化古印度佛教哲學最精粹的宗派。禪宗可以說是道家結合了佛家的悟力和救世的熱情所得的結晶。

　　古龍在深受日本及西方文化的影響下，寫出的卻仍然是古風濃郁的武俠小說。楚留香即使是有著007精神的俠客，卻仍然是穿著一雙有唐時古風的高齒木屐，穿著質料手工剪裁都非常好，顏色配合得也讓人覺得很舒服的長衫，撐著柄很新的油紙傘，走在陰暗的陋巷中裡也如同走在艷陽滿天百花盛開放的御花園裡的古雅東方美男子。

　　在古龍小說中的景物描寫，大漠高原蕭瑟、壯闊、蒼涼、壯美，江南風物衝淡、新清、自然、幽靜、靈氣、飄逸，宛如一幅幅風情濃郁的中國畫卷。而這正是道家老莊所崇尚的“自然”、“素樸”的審美風格，也是道家思想中“風骨”與“隱秀”，“雄渾”與“衝淡”的審美境界的外化與表現。

　　而書中人物的審美傾向也無不滲透著這種道家的審美風格，古龍書中的男性陽剛，女性柔美，但都是天然去雕飾的自然美。在《大旗英雄傳》中，美女溫黛黛費盡心機，戴了一身的珠寶，珠光寶氣地出來，被揶揄了一番，主人公鐵中棠內心喜愛的還是天然、樸素、純真，就算有點口吃也不失其魅力的水靈光。《劍客行》中，清冷孤僻的閨閣小姐慕容紅在“銀簫奪魂”章士朋的魔音之下，將身上的珠釵、首飾、衣衫全部剝下，也將禮教、世俗、矜持、身份全都拋棄，恢復了原始的純真，於是展白心中的聖殿也奇異地展開了，“對著慕容紅美艷無比的裸體，展白心中毫無一絲邪念，既無欲望，也沒有一點一滴羞恥之感。反而覺得自然、應該，好像覺得許久許久以前，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在純潔美麗的大自然之中，天生美麗的肉體，善良無比的心靈，應該是赤裸的，誠實的，不雜一絲邪念的，不加一點掩飾的……她是瘋狂了，為歡樂瘋狂了，為解放自己瘋狂了，她從未感受過這樣的快樂，這樣的自由，這樣的無拘無束，這樣幸福。”（1）慕容紅與展白脫去身衫佩飾等凡物的行為，雖然是在神奇笛聲的催眠下產生的人的無意識行為，但正表現了道家思想中所標舉的“法天貴真”，也是佛家禪宗所講的“放下”。

　　如果說儒家思想是入世的，儒家因其政治關切、社會參與以及文化敏感而將修身作為普世性的價值取向，那麼道家思想則是出世的，道家因其對政治、社會、文化缺乏興趣而將修身界定為超脫此世的價值。這些思想在古龍小說中表現為小說的去歷史性，淡化小說人物的政治追求，更注重自由的獲得、個人價值的實現、人生意義的追尋。

　　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金庸小說除《俠客行》和《笑傲江湖》外，幾乎每本小說中都有若干個政權中心或政治代表，與皇室、貴族有著或多或少的聯系，在其英雄成長史中，必然伴隨著強烈的君臣綱常、政治鬥爭，流露出強烈的政治熱情和政治抱負。而古龍小說中除了《陸小鳳》中接近配角地位的皇帝以外，基本再也找不到皇權的蹤影了。古龍小說中社會地位最為顯赫的當數《殘金缺玉》中的相國之子古濁飄和出身於“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的李尋歡了，但他們寧願置身於凶險的江湖，也沒有往官場的方向發展。就連謝曉峰也寧願“蜷縮在臭水溝裡，吃著蘸著糞汁的饅頭”（2），而不願自己是那個永遠只貼著“神劍山莊”標簽的謝三少爺。

　　這些古龍筆下的英雄們，或多或少都帶著道家“隱士”的氣息與魏晉名士風度，他們深諳殘酷社會生存法則卻又堅守道德底線，蔑視少數人立下的規矩，卻又絕不輕視道德和正義。 “野薔薇”型人物如風四娘，雖然自由開放，有浪子情懷，但卻也在內心深處堅守著自己的是非准則與高潔品質，她們是古龍筆下最浪漫、清新、美麗的花朵，也是自由高貴的女神。

　　“禪宗的目的，雖然不是著重離塵道世，逃避生死的小乘隱退，但仍然不離升華生死，要求心的出世自在，而作人世救眾生的行徑。”（3）因而，佛家禪宗講求平等尊重、悲憫寬恕。《金剛經》曾說：“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是名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

　　這種平等尊重的精神在古龍的小說中比比皆是，楚留香縱橫江湖，卻兩手不沾血腥，從來不以自身作為執法者，去執行一位罪犯的死刑，他認為，只要是人，就是平等的人。誰也沒有權利剝奪別人的尊嚴和生命。所以他在蝙蝠島裡因為有人毆打一位無名的妓女而憤怒地出拳，在漆黑的地獄裡為維護東三娘的尊嚴而出生入死。而古龍筆下的很多知己朋友，均建立在平等、尊重的基礎上，李尋歡與郭嵩陽、阿飛，陸小鳳與西門吹雪、花滿樓，傅紅雪與葉開，他們都有獨立的人格，並行而不依附。

　　古龍早期的小說一直在復仇之路上徘徊前進，復仇與寬恕的鬥爭也未停歇。從最開始的處女武俠小說《蒼穹神劍》，主人公熊倜因復仇而誤傷了夏芸，殉情自殺；《月異星邪》中卓長卿也不幸遭遇了仇人之女溫瑾，並殺了溫如玉報仇，只是在有心人的隱瞞之下兩人才有了好的結局；《湘妃劍》中男主角名叫“仇恕”，在實施了一系列精心的復仇計劃後，最終也在情勢的逼迫下放下了仇恨；《孤星傳》與《殘金缺玉》也無不重復這些主題。到《劍客行》中，少年展白則半推半就地將眾多仇人之女收羅為妻子；《武林外史》的大漠中，朱七七寧願省下自己的水，也要留給自己的情敵白飛飛；再到了《絕代雙驕》的結尾處，充滿著死而復生、兄弟相認、情人相會的喜悅之情，早己將殺害父母的仇人邀月宮主拋諸腦後了；直到《九月鷹飛》裡的葉開，寬恕了殺父仇人，幾乎成為悲憫與寬恕的典範。他們從“禪定入手而達到般若智慧的證驗，然後完成圓滿的解脫道果。”（4）

　　正因為古龍小說中的人物具有了平等尊重、悲憫寬恕的佛家態度，所以更具人性，更值得人敬重及喜愛，這才讓武俠不光只有“武”，也有“俠”。這種俠義精神，不是在肉體上消滅敵人，而是在精神上戰勝敵人。

　　古龍武俠小說甚少利用紛亂的時局來推動故事發展，而多挖掘人物內心的矛盾、人性的善惡來制造因果，促動情節的推進。佛學所說人之惡的基本來源是：貪、嗔、痴，這些在林仙兒、白飛飛這類“罌粟花”型人物身上得到非常明顯的展示。若不是因為貪愛凡俗的權勢與錢財，若不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不能寬恕，若不是因愛生恨，迷失自我，她們也不會在苦海裡沉淪而不能自救。

　　古龍到中後期時，在武功招式上拋棄舊式武俠套路，而是一招之內分勝負，一瞬之間定生死，而這並不代表他不擅寫一招一式的對打，他早期的武俠小說中不乏此類激烈的打鬥場面，而他將武俠招式升華至“無招勝有招”的武學巔峰，正是所謂的“豪華落盡見真淳”，也由此達到了道家所說的“物我兩忘，天人合一”的境界。

　　李尋歡與上官金虹對決時，天機老人與孫小紅在旁邊談論“手中無環，心中也無環”和“環即是我，我即是環”，頗似佛門機鋒，甚至還借孫小紅之口說：“六祖惠能說的更妙：‘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落塵埃。’所以他才承繼了禪宗的道統。”（5）與此類似的還有西門吹雪與葉孤城決戰前的對話，葉開與刀神的對話，這些佛教偈語般的人物對話，幾乎成了古龍小說的獨特風格，他們充滿了佛學寓義與人生智慧。而古龍小說中的人物，也深受禪宗的影響，熱愛美好生命、尊重快樂生活。他們有著善良的、 有希望的、決不消極的、奮進的、有勇氣的、負責任的、富有正義的人生精神。

[注釋]

(1)古龍：《劍客行（上）》，太白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第107頁
(2) luoying6：《今宵酒醒何處——談談古龍筆下的浪子》http://www.rxgl.net/show.aspx?id=878&cid=10
(3) 南懷瑾：《禪宗的中心及其目的》
(4) 南懷瑾：《禪宗的中心及其目的》
(5) 古龍：《多情劍客無情劍（下）》，太白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第651頁靈性獨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