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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戲雪

第一期【我讀古龍】徵文活動[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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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心碧 发表于 2010-7-31 23:02:57 | 显示全部楼层
淺談武俠小說的文學化


著名學者陳平原先生曾在他的著作《千古文人俠客夢》里展望武俠小說的發展時說:“如果有作家甘於寂寞潛心創作,利用并改造已有的類型規則,完全可能創作出不一定被武俠迷接受但藝術上較為完美的作品,并進而改變批評界對這一小說類型的看法。”

我不清楚當時陳老師有沒有讀過古龍的《天涯·明月·刀》、和溫大的《絕對不要惹我》、《刀叢里的詩》,如果陳老師能對古派文風給予足夠的關注,他就會發現他的預測不僅僅是預測,早已化為大膽的嘗試。如果說那時囿于讀者的接受能力難以作出評判,那么今天再來看則更有驗證的意味。

首先,改變武俠小說作為類型小說的套路往往要以犧牲一些東西作為代價,比如通俗文學里固有的一些元素,故事的精彩程度,閱讀的快感等等。以作家余華的《鮮血梅花》為例來看。相信大部分看過的人都不會把它歸入武俠小說的行列,人們更多是把它當作文學作品來讀。與古龍的《天涯·明月·刀》相比,它顯得更虛幻,宿命意味更強烈;和《邊城浪子》相比,則不如它深沉厚重。

余華的《鮮血梅花》說的是一個陰錯陽差的復仇故事。十年的奔波,使復仇變得越發的遙不可及。命運假主人公之手在無意中達成了他的心愿,待真相揭曉后,十年來一心復仇的主人公頓時陷入巨大的茫然。復仇象一片有毒的沼澤,十年來,主人公一直沉浸在它氤氳繚繞的氛圍中,一點一點地被它吞噬。這也許和命運有關,當然也和主人公的心境有關,他本就是個孱弱少年,哪堪命運如此重托。說起來,《鮮血梅花》的開篇在刻畫主人公阮海闊的個性特點的時候頗有幾分《鑄劍》里眉間尺的味道,尤其是通過阮海闊母親的眼睛來看他。孱弱的性情注定了他的復仇是一場苦旅。命運似乎也為了配合他的孱弱跟他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讓他在無意中得報大仇,但他為此付出的卻是無盡的精神折磨,直到這場不明所以的游戲結束后命運才將被拘禁的他釋放出來。它似乎想通過這種荒誕的方式告訴我們復仇本來就是一件毫無意義卻不得不為之的事,一切都在命運的掌控之中,我們只能隨著它盲目奔走而已。

《鮮血梅花》雖然看起來象武俠小說,但其中的武俠色彩幾乎已經被余華淡化到無。從文中的一些細節就可以看出來,比如那些富有武俠符號色彩的武林中人的言行舉止、服飾裝扮,包括打斗都寫得太漫不經心。乍看之下,我驚訝于它少得可憐而又稀松平常的武俠色彩,幾乎要將它歸入二三流的武俠作品——幸好只是幾乎而已。因為它畢竟不是武俠小說,而是身為純文學作家余華的作品。朋友在給我推薦這部小說的時候說,這是余華寫的武俠小說,據說是受了古龍寫傅紅雪的復仇故事影響。

彼時我還未讀完小李飛刀系列作品,只不經意地把它放在了一邊。等我先后讀完《邊城浪子》和《天涯·明月·刀》后再來讀這部小說,感覺卻與朋友的說法不太一致。個人認為如果就其故事情節而言,它無疑與前者比較接近,但就其文學色彩思想意義而論則更接近后者。至于說余華是受了古龍寫傅紅雪的影響,這一論斷不知出自何處。我個人的感覺它更接近《鑄劍》那種顛覆性的風格。《鑄劍》可以說是魯迅在前人筆記小說和神話故事的基礎上進行的改寫,賦予了干將莫邪故事更黑暗更深刻的內涵。余華則是在古龍寫作傅紅雪的基礎上完全解構了“復仇”這一古老而永恒的主題——誰也不清楚他是否看過古龍作品,在我的印象中余華似乎提到過他曾喜歡以二三流的武俠小說作為消遣,奇怪的是他為什么專挑二三流的作品來看呢?莫非也是基于電影里B級片更有靈氣和活力的原則?

在這里還是要回顧一下古龍創作的關于傅紅雪故事的兩部作品。《邊城浪子》不僅是傅紅雪的故事,還有另一個重要人物葉開。《天涯·明月·刀》才是完全屬于傅紅雪的故事,但是只要是看過這兩部作品的人都會發出這樣的感慨:《邊城浪子》里的傅紅雪和《天涯·明月·刀》里的傅紅雪簡直不是同一個人,雖然這兩部作品有一定的關聯,人物在某些精神層面也有一定的傳承關系。

《邊城浪子》寫的確實是一個典型的復仇故事,在這里傅紅雪的復仇是傳統意義上的復仇。關東落日馬場的場主馬空群二十年前與人合伙殺了傅紅雪的父親——飛刀門的門主白天羽,不僅如此,除了傅紅雪和他的母親魔教公主葉白鳳逃過一劫之外白家滿門被滅。二十年后,傅紅雪受母命出山復仇。這二十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活在復仇的陰影中,他的生命只有“復仇”兩個字。除此之外別無意義,可令人震驚的是他到最后才知道自己不過是個父母不詳的孩子,先前所背負的血海深仇竟成了一場空,而他為之所付出的一切也都成了一場空。在謎底揭穿的最后時刻,他才發現命運竟然和他開了一個惡毒的玩笑,真正的復仇者另有其人,實際上他與這件事毫不相關。他的人生也成了一場空,他幾乎要為此崩潰。

同是復仇主題,同樣是復仇成空,不同的是余華讓主人公阮海闊兜兜轉轉迷失在命運的擺布中,而古龍卻在傅紅雪歷盡磨難心力交瘁之后讓冷酷無情的命運完成了對他的最后一擊,也是致命的一擊。想必讀者都還記得傅紅雪知道真相后對葉開說的那句話:我也不恨你,我已不會再恨任何人。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沒有人能明了。

從兩部書的情節來看,《鮮血梅花》的主題很集中,人物和情節的設置也很清晰,與《邊城浪子》繁雜的人物和情節相比甚至顯得單薄,但正是因為情節單一線索明確才使得它異常的有分量,它的分量不是體現在它匠心獨運的命運交錯的情節安排上,而是命運的安排給主人公阮海闊留下的沉重的精神創傷。看完這個故事,首先涌上心頭的是惝恍迷離的感覺,強烈的有種生命被虛擲被浪費的痛惜感。十年時間就這樣被耗費在看似無用的奔波勞碌之中,真正的復仇根本沒有人插手甚至置喙的余地,盡管最終達成了復仇的愿望,但答案揭曉之后你還是會與主人公阮海闊一樣陷入時間的沼澤中痛切地感到被命運戲耍的無奈和悲哀。而《邊城浪子》留給人咀嚼的余地卻要少得多,也許因為之前傅紅雪的命運太過坎坷豐富,一旦真正到了宣布答案的時候大家反而不敢相信了。

在看過不少復仇類型的故事之后,無論怎樣詭異的情節設置都難以再打動我了,也許我早就在心里做好了準備迎接這最后的一擊。而且古龍在答案揭曉之前也早已做了大量的鋪墊,故事情節一貫地撲朔迷離自不必說,讀者都心知肚明作家不到最后不會把底牌掀出來。而真正吸引人的就是當底牌掀出來之后傅紅雪該何去何從的問題。僅僅崩潰是不夠的,其中應該還有更多值得我們探討的東西。傅紅雪為復仇付出的努力也許和阮海闊不分上下,但是他對復仇的投入要遠遠超過了后者,或者說復仇對他的傷害要比后者更深重,命運待他更殘酷更無情,身為作者,古龍實在沒有理由不為他多花點心思,于是才有了《天涯·明月·刀》。

《天涯·明月·刀》與《邊城浪子》相比顯得要單薄,甚至有讀者認為它空洞,盡管我們可以解釋說那是因為古龍把它過度哲理化的緣故,但這樣的托詞畢竟遮不住《天涯·明月·刀》顯而易見的傷口。武俠小說畢竟是屬于通俗文學的一支,它不可避免地要遵循通俗文學的創作規律,類型化既是它的特點也是它的致命傷。古龍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他想將隸屬于通俗小說的武俠作品提升到純文學的高度,或者說打通它們之間的阻隔更好。

《天涯·明月·刀》是一次非常冒險的嘗試。它淡化了古龍一貫來拿手的曲折緊張的故事情節,雖然它依然有豐富的情節,可是古龍放慢了它的節奏,他試圖在情節之外容納更多的思想,同時還加進了作者本人的很多思考,包括一些“不適合”拿來在武俠小說里討論的大問題,諸如人為什么而活?人活著的目的是什么?生與死之間該如何抉擇?是了無生趣地活著還是毫無痛苦地死去讓一切得到解脫?……太多的思想壓垮了它的情節,作家已經沉溺在他所構想的世界中忘了現實中不能承受之輕。換而言之,這是一本失敗之書。可是對于一個一直試圖求新求變求突破的作家來說,這樣的失敗是必須的,否則成功就無從談起。

此前的《邊城浪子》并沒有一個完整的結局,讀者很自然地就會將后來的《天涯·明月·刀》續上,可一旦續上問題就出來了。很大一部分讀者吃不消《天涯·明月·刀》,更吃不準主人公傅紅雪的前后差異竟如此之大,實際上我倒覺得古龍可以把步子邁得更大一些,將《天涯·明月·刀》推進得更文學化一些。誠如溫大的名言:要闖就闖禍,要打就打破。如果將傅紅雪的復仇對象定位為吊詭的命運豈不更妙?如此來寫傅紅雪的重生之路豈不是更有意義?

盡管古龍在《天涯·明月·刀》的最后給傅紅雪安排了救贖,但這還不能稱其為出路,實際上古龍也沒能給自己找到出路。《天涯·明月·刀》本來可以象《鮮血梅花》一樣以文學作品的姿態流傳后世,它有一個很好的契機,只可惜古龍沒能抓住,倒是后來的溫大繼承了他的遺志,以《絕對不要惹我》和《刀叢里的詩》兩部作品硬生生地闖出了一條武俠文學之路,終于實現了古龍的夢想。

猶記得古龍生前曾一直念念不忘要提高武俠小說的地位,有心的讀者都能看得到他的努力,特別是在擺脫了為稻粱謀的窘迫之后,他完全能在創作上追求更高遠的境界。而且,古龍初入文壇時走的就是純文學的路子,后來才寫的武俠小說,他在這方面所作的努力不該被忽視。何況后繼的溫大在此基礎上取得了更大的成就,完全證明了他的努力沒有白費。通俗文學和純文學的界限在哪里?這個問題太大,而且爭議太多。憑筆者那點微末的功力是無法確切把握的,但是如果單純從武俠小說來看的話,上述幾部作品倒是可以拿出來討論一下的。只是限于才智和學識,筆者的也探討只能淺嘗輒止了。

 楼主| 戲雪 发表于 2010-7-31 23:06:07 | 显示全部楼层
由於中華武俠文學網實在雷格太大,
(我已經點一個小時「發表文章」還進不去發表頁面了 orz)
文章只好明天再貼過去。

徵文期限因而延長到禮拜一,看非假日網路會不會順一點。
苏心碧 发表于 2010-7-31 23:11:05 | 显示全部楼层
嗚嗚~~~排版好辛苦,那邊就麻煩小雪啦!
大家的文都寫得很精彩,只有我寫這種阿裏不達的東西,汗顔~
下次一定努力
 楼主| 戲雪 发表于 2010-8-1 08:03:57 | 显示全部楼层

[徵文] 人物雜談 by 十三

  取了一個很隨便的篇名因為我打算很隨便地講←喂

之一、
  說話到目前為止,古龍作品中,我印像最深的人物應屬《英雄無淚》中的卓先生吧。
  很少看到人提起他。
  大概因為《英雄無淚》這部小說也不怎麼受歡迎(?)吧?嚴格論起來確實,除了這位反派的人物塑造之外,扣掉與卓東來無關的設定,《英雄無淚》並沒有太多值得一提的東西,更有個實在稱不上高明的結尾。
  而縱然是卓東來,我有時候也會納悶,為什麼會對他印像這麼深?追根究柢或許只因為一句話,「我付出過什麼?我又得到什麼?這個問題我恐怕不能回答你,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用盡手段,忘記目的。
  誰說過的呢?「莫忘初衷」,許多人們引以為誡的原由,莫不是「初衷」太容易被遺忘?為了目標汲汲營營,在經過漫長旅途後,忘記自己要走到哪裡去。
  卓東來用盡手段塑造一個英雄,機關算盡無數人敗在他佈的局裡,就某個角度而言或許該說他稱心如意;但縱然如意,他到底得到了什麼?而為了這些他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他又失去了什麼?
  我覺得這是個很有趣的問題。
  而後來透過朱猛的觀點點出來的問題是更有趣的東西:

『 如果說人生本如逆旅,那麼在這悠悠不變的天地間,「一瞬」和「永恆」又 有什麼區別?
所以他們之中有一個人寧願為一個人去犧牲,而且毫無怨尤。
唯一的問題是──
真正被犧牲的是誰?真正得到滿足的又是誰?  』

  從中引出的觀點很有意思,不過我覺得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就略過不提了。

  
之二、

  比起並不常被提起的《英雄無淚》,《陸小鳳傳奇》廣為人知。陸小鳳、花滿樓、老實和尚、司空摘星,以及看過《陸小鳳傳奇》就絕對不會忘記的劍客──西門吹雪。
  即使事隔多年,對故事情節都已印像模糊,通常應該至少都還會記得他是個白衣勝雪的劍客。
  西門在小說裡並不是個罕見的姓,「西門吹雪」這四字卻取得極好。
  單單「吹雪」二字,極美、極富詩意,作為一個劍客的名字卻不免過於輕柔;冠以「西門」二字,西風一起雪舞便顯得蕭索冰冷了,再取其諧音便顯得殺氣盈睫──「西門吹雪吹的不是雪,是血。」,相信許多人都印像深刻。
  西門吹雪的性格特質強烈,堪稱偏執狂的典範,超出常人所能為的範圍,妻子兒女於他也不過是過客──甚至我懷疑那只不過是讓他更不像人的一個過程。因為西門吹雪是這樣一個人,所以至今其實我仍想不透陸小鳳到底是怎麼跟西門吹雪交上朋友的,雖然陸小鳳交朋友一向快得很,而且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交,他會把西門吹雪當朋友一點都不奇怪;但西門吹雪那種性格會默認陸小鳳是他朋友就著實令人匪夷所思,除了說陸小鳳原就是「剃頭擔子一頭熱」之外,大概也只能猜測其實這麼不怕死地說要當西門吹雪朋友的人實在不多吧?……或者說,能陪他玩命的人實在不多。
  西門吹雪的玩興不大,但一玩起來就很要命──是真的會要你命的那種玩法;敢跟這種人交朋友,也只能說陸大膽的膽子真是有夠大。


之三、

  提起「血手杜殺」,不知道多少人有印像?
  有印像的,又是些什麼樣的印像?
  絕代雙驕,「十大惡人」之首。性格冷硬,雖然對小魚兒相當嚴格但同時也相當疼愛這個搶來的孩子;除開殺人如麻殺性極重之外,行事稱得上光明磊落,可惜也就因為是這樣的性格,最後落得死在馬亦雲手裡的下場。
  小學時頭一次看絕代雙驕的時候,就對杜殺情有獨鍾;長大後再回頭重看,依然很欣賞這個人物。
  想來或許是因為他對旁人的冷漠,與對小魚兒的疼愛所形成的高反差吧。雖然看起來他似乎對小魚兒很嚴厲,但另一方面來說,何嘗不似一名嚴父?相較於惡人谷的其他人,小魚兒在他而言的特殊性相當明顯,從被小魚兒騙去殺虎時的焦急,到後來出谷後再見小魚兒時的態度,無不顯示出他對這個孩子的疼愛。
  我不想用一些亂七八糟妄想過度的文字來稱頌一個殺性極重手染血腥無數的人,但我總覺得,杜殺是個很可愛的人物。


之四、

  林仙兒,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看過《多情劍客無情劍》的,大概就算過了很久都還會記得,這是個很愛脫衣服的女人,長得很美很美,性格很賤很賤的,一個女人。
  對她,要說好感嘛是絕對沒有,但要說惡感,其實也是沒有。
  為什麼?嗯,問過自己,沒個確切答案。
  大概因為,那不過是個平凡人吧。
  她的野心很大,到頭來卻只是一場空;阿飛守在她身邊時她棄如鄙屐,到最後醒覺時阿飛也「醒」了,她一直捨棄他,於是到最後她被他捨棄。
  一生在操弄戲耍別人感情的人,末了竟也栽在一個情字。
  我不知道別人看到她的下場是不是會覺得大快人心,也想不起來初次看見她的下場時作何感想;但以現今的我來看她的下場,倒是有些感傷。
  也許不過就應了一句話,「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之五、

  柳伴伴。
  看到這個名字就立刻可以想起她是誰是個怎麼樣的女孩子者,我要為你拍拍手。
  對於這個女孩子,我印像最深刻的是她對丁丁的態度。
  不是只有男人才重恩義,女孩子也會的,僅管她是那麼柔弱、沒有高強武功的一個女孩子,出場時只不過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妾。
  她甚至沒有太精明的頭腦去策劃一些令人莫測高深的陰謀。
  她有的,只有一股子莫名所以的傻勁。
  而她因為這股傻勁吃了很多苦。
  悲傷的是她即使為了丁寧受這麼多苦,連命都不要,丁寧卻完全不認得她。
  不過偶遇,不過路過,舉手之勞的小事,丁寧不會記得確實很正常;但柳伴伴的悲傷又該怎麼辦?
  不怎麼辦。她只是哭,然後繼續堅持絕不讓任何人傷害丁寧的心願。
  多麼可愛的一個女孩子。
  她最讓人意外的就是她的傻勁,她的痴心。
  所以看古龍寫這麼多女孩子,算算,或許在我眼中最可愛的便是這一個柳伴伴。
 楼主| 戲雪 发表于 2010-8-1 08:06:12 | 显示全部楼层

[徵文] 拼湊/剪貼 by 十三

  夜。
  圓月當空,皎如玉盤;月下彎刀,卻似新月。
  破空劃開便劃出一則傳奇。
  劍非名劍,卻也風流;那一劍刺出,萬種風情。
  千百劍刺出,如花開得狂恣。
  怒放。
  劍無喜怒,因人而然。

  江南,籠煙帶雨的名字。
  是劍的名字,也是她的名字。
  原是盛開在午夜的幽蘭,卻凋落在那傳奇般的刀下,只為一朵桃花。
  一朵開在九月的桃花。
  聽不見的刀聲振動簷下風鈴,驚起黑鷹飛空,越過遼闊原野傳遞她的死訊。
  籠中畫眉哀啼,鈴聲輕響、劍如流星舞空,花似蝴蝶紛飛,歸於靜默後一地欺霜賽雪。
  花已不在,毋需再護花。

  明月不在天涯,在眼前。
  刀映明月、新月一般銳利,掠過便是一道血線。
  人如孤星,煞氣忒重。
  誓以敵血染絳大旗,以立威信。
  不是英雄,不願為英雄、甚至不想當個大人物。
  卻為她寧作梟雄,立足血海之中,等待一縷偶然飄過的花香。
  那朵彷彿僅存於傳奇裡楚楚可憐的桃花,從不現芳蹤,只留一縷幽香告知世人,她曾來過。

  狂花終是凋落。
  盛怒的劍一腔悲憤未可得勝,於是再而衰、三而竭。
  終於凋落。
  刀聲在耳邊掠過,這次他終於可以聽清,不被邊城風沙掩沒。
  頹然倒下,鮮血蜿蜒成孔雀翎羽一般的圖案,在武林外史上多添一筆傳奇。
  關於那朵,開在九月的桃花傳奇。
 楼主| 戲雪 发表于 2010-8-1 08:10:41 | 显示全部楼层

[徵文] 古龍筆下的斷袖風 by 妖刀

古龍筆下的斷袖風
作者:妖刀

一、斷袖

  西漢哀帝時期,御史董恭之子董賢長得俊俏可人,唇紅齒白,細皮嫩肉,風情萬種,後宮的三千佳麗在他面前一比,盡失顏色。而且董賢一副婉如出谷黃鶯的娘娘腔,聽得太監的人心兒都會酥麻,更不用說滿腦子肉香乳甜的漢哀帝了。
  董賢比女人更像女人,於是俘虜了漢哀帝的春心。漢哀帝的眼中只有一個董郎,再也容不下任何一個嬪妃,每晚受到寵幸的除了董郎,還是董郎。
  哀帝與董賢同床共枕,夜夜風流,樂此不疲。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董賢得以官至駙馬都尉侍中,在皇宮行走就像在自家大院散步一樣,貴震朝廷。
  話說有一天晚上,哀帝與董賢施雲布雨後,相擁而眠。哀帝因為尿急從美夢中醒來,想起身上趟茅房,卻發現一隻衣袖被董賢壓得死死的。哀帝尿憋得慌,又不忍拉動袖子將睡得像嬰兒一樣安詳的董郎給驚醒,情急之下,只好摸出藏在枕頭中的防身匕首,將衣袖給割斷,才得以一解憋尿之急。
  從哀帝斷袖的事上可以看出哀帝對董賢的愛之深、戀之切。後來人們引申開去,用斷袖來代指同性戀,與龍陽、分桃成為古代的斷背山三景。

  一千九百多年之後,斷背山三景被歷史的車輪無情地輾為塵土,在時間的古厝中成為老古董。新的嶄露頭角盡顯風騷的是風流六壯士:基佬、玻璃、兔子、同志、斷背和酷兒。

  上世紀七十年代,美國的舊金山成為同性戀的天堂。與尼采一脈相承的福柯身陷天堂的泥沼不能自拔,白天講講課,晚上則流連往返於同志酒吧和特別浴室,夜夜逞欲狂歡。深受尼采哲學影響的古龍在這個階段正處於創作的成熟期和高峰期,他對於與老實和尚同一個髮型的福柯應該不陌生,而且太平洋的斷袖風一定吹到了寶島,吹進了古龍的耳邊。於是不經意間,古龍也讓斷袖的春風在筆下的武俠世界中穿行,呈現出別拘一格的景像來。


  二、卓東來的單相思

  卓東來喜歡男人,女人們都知道。
  卓東來喜歡的是男人中的男人——司馬超群。
  司馬超群作為江湖豪傑心目中的偶像——永遠不敗的英雄偶像,自然成為無數女人傾慕傾心的唯一對像。
  女人們都知道卓東來喜歡司馬超群,自然恨得咬牙切齒,醋意勃發。
  但是卓東來實力太強大了,連司馬超群這個超級大英雄都是卓東來一手栽培出來的,女人們在恨卓東來之前,本應該感謝卓東來才對。
  醋意會讓人喪失理智。作為司馬超群的妻子,吳婉將卓東來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她用盡一切可能的手段想挑駁司馬超群同卓東來的感情,結果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專門勾引男人跨下稱臣的蝶舞無法與司馬超群這個英雄偶像共度春宵,自然將滿腔的妒忌之火撒向卓東來。曾經有一次,蝶舞在卓東來面前放肆地嘲笑說:“你喜歡的只有一個人,你這一輩子活著都是為了他……”她很快為自己的滿腔輕蔑和譏誚埋了大單,在肉體和精神上備受卓東來的變態摧殘和折磨。
  卓東來從來不否認自己喜歡司空超群,他替司空超群犧牲了一切,在他的心目中,司空超群是唯一的朋友——男朋友。
  問題在於,司空超群對卓東來只有朋友之意,而無夫妻之情,更談不上夫妻之實了。所以,卓東來對司空超群的愛,僅是一種單相思。
  明明知道相思苦,偏偏對他牽強掛肚。既得不到司空超群的人,更得不到司空超群的心,卓東來也無可救藥地掉進了醋罈子。
  卓東來最大的情敵當屬吳婉。吳婉在想千法設百計對付卓東來,卓東來也在絞盡腦汁置吳婉於死地。當得知如狼似虎的吳婉背著老公養小白臉時,卓東來為了保持與愛人同志一致的色調,連腸子都氣綠了,他借刀殺掉了吳婉的姘頭,最後更逼得吳婉上吊自盡。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也不能便宜別人,這是卓東來的一慣的作風。
  為了心目中唯一的愛人同志,不便宜別人的做法就是毀掉別人。卓東來毫不吝嗇地將風情萬種的蝶舞作為洩慾工具贈送有需要的不同人,最後逼得蝶舞自斷雙腿,成為廢人。
  當吳婉借屍還魂後,因愛生恨,愛司空超群愛到要殺死他的時候,痴心不改的卓東來堅決果斷地斬斷司空超群中了巨毒的整條手臂,保全了愛人同志的一條性命,而且執意要親自手刃吳婉。他本來可以單獨讓吳婉身首異處,力保愛人同志長命百歲的,但在司空超群的苦苦哀求下,心軟的卓東來還是被動地成全了司空超群和吳婉,讓愛人同志與不共戴天的情敵結成地下連理枝。
  司空超群之於卓東來,就像一句美麗的口號揮不出,每一次閉上眼就會想到。單戀的痛苦是別人的毒藥,對卓東來來說,則是一劑必備的春藥。


三、小寶的強顏歡笑

  相比卓東來既得不到愛人同志的人,更得不到愛人同志的心,有位叫做小寶的年輕人要幸運得多,至少他將自己奉獻出去了。
  小寶的愛人同志叫唐缺,蜀中唐門的大公子,這位胖得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塊活動的肥豬肉的大公子喜歡不走尋常路,專好龍陽。
  小寶本沒有龍陽之癖。但是,為了大風堂的將來,他不惜犧牲名譽,不惜犧牲貞操,將自己滑若無骨的肉體獻給了像頭圈養肥豬的唐缺。
  對於小寶而言,這種奉獻既是無法啟齒的恥辱,更是值得立坊著書的榮耀。大風堂正是因為有無數像小寶這樣甘於犧牲奉獻的死士,才能讓大旗在江湖中一直豎立不倒。
  作為勢不兩立的兩個組織,唐門與大風堂均有向對方派出無數死士實施無間道計劃。大風堂這一邊,唯一滲入唐家堡內部,作為大風堂埋伏在唐家堡的惟一一著棋的那個人,就是小寶。
  小寶很年輕,很英俊,有如董賢重生,只可惜唐缺不是漢哀帝。
  唐缺對小寶沒有漢哀帝對董賢那般讓山河為之動容的真情實意,在唐大倌的眼中,細皮嫩肉的小寶根本就是一道葷食大餐,是洩慾工具而無關其他。
  所以,成功臥底的小寶既是幸運的,更是不幸的。
  單相思的卓東來可以讓愛人同志司馬超群成為精神上的支柱與動力,儘管不能讓相互合體逞魚水之歡,但卓東來的靈魂可是成功地進入到了司馬超群的身體,讓愛人同志成為木偶道具一樣任隨自己支配。
  熱臉時常貼在冷屁股上的小寶呢,表面上看起來和唐缺是對如膠似漆的愛人同志,但唐缺與他根本就是同床異夢,各懷鬼胎的倆人時不時一響貪歡,但從來沒有靈欲合一、水乳交融過。而且兩者之間,身份卑微的小寶根本沒有絲毫話語權,更談不上決定權了,他只能強顏歡笑地盡可能地去迎合唐大倌的口胃和喜好,以換來自己朝不保夕的延口殘喘。
  唐缺之於小寶,就是一個不共戴天的仇敵,每一次閉上眼就會想到。強顏歡笑背後有著數不盡的心酸與屈辱,小寶只能咬碎銀牙後和著鮮血往肚子裡吞嚥。


四、阿旺的難言之隱

  不幸的酷兒各不相同。
  相比小寶主動獻身的恥辱,有一個叫做阿旺的比小寶更龍套的角色,居然被動失身了,這種恥辱中的恥辱,成為阿旺心中抹之不雲的陰影,永遠痛搐著。
  阿旺只是一個老實本份的小嘍囉。在腥風血雨的道上混了兩年,他連一個女人的胸部都不敢正眼瞧一下:

  波波咬了咬牙,忽然用力撕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雪白結實的乳房。
  阿旺又吃了一驚。
  他從來也沒有看過如此美麗的乳房,可是他不敢多看。黑豹的女人,非但沒有人敢動,連看都沒有人敢多看一眼的。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阿旺扭過頭,聲音在發抖。
  波波冷笑道:“我正想問你,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為什麼要撕開我的衣裳?”
  “我?是我撕開了你的衣裳?”阿旺更吃驚。
  “當然是你。”波波冷笑著:“難道我還會自己撕開自己的衣裳,讓你看我?”
  阿旺怔住。
  這種事幾乎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別人當然更不會相信他的話。
  波波又道:“我現在若是將別人叫來,你想結果會怎麼樣?”
  阿旺連想都不敢想:“我……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害我?”
  他的臉上幾乎已沒有人色,聲音抖得更厲害。
  ——《絕不低頭》第十三回“血腥”

  沒有蛇蠍心腸也敢出來跑江湖,活該受辱遭罪!佛心啊,只是一種教堂傳說罷了。
  剛進入黑道討活的時候,真的佛心來著的阿旺就遭遇到了生平第一奇恥大辱,不是受了鑽對頭的跨下之辱,而是被自己兄弟暗槓了:阿旺本就是個不難看的小伙子,有一天他熟睡著的時候,平時跟他稱兄道弟的老麻子悄悄地解開了他的褲帶,來了一個霸王硬上弓,他力氣沒老麻子大,打也更加不是老麻子的對手,他發現後也只能無可奈何,閉上眼睛讓淚流成河。
  遭此一劫後,仇恨的種子在阿旺心中生下根來發了芽,這種無法向別人啟齒的難言之隱只有自己來承受和解決了。在忍氣吞聲的歲月裏,阿旺希望自己能有一天將罪不可恕的老麻子捅成馬蜂窩,一洗血液中流淌不止的屈辱。
  等了將近二年之後,機會終於來了。波波要向黑豹復仇,於是利用看起來老誠的阿旺來牽制一看就凶神惡煞的黑豹的幫兇。阿旺借自己被波波逼迫行事的機會,抓到了一個致老麻子於死地的千載良機,用自己靴筒裡藏著的一把鋒利匕首,一下子從老麻子脊椎旁的後心上刺了進去,終於報仇雪恥了。

  小寶主動向一個大男人獻身是公開的新聞,至死都有沒有雪恥的絲毫機會,真是不幸中更添不幸;阿旺被動失身於一個大男人是難以啟齒的私人秘密,他卻抓住僅有的一次機會手刃了仇人,也算是不幸中有了一次大幸。


五、蕾絲邊之戀

  當然,古龍筆下的斷袖風並不僅僅只限於以上三起。但從整體上來說,都不會成為武俠世界中掀起驚濤駭浪的主旋律。
  波瀾不驚的斷袖風,像一道輕煙劃過烏雲密佈的天空,眨眼就消失了蹤影。有人或許能夠感知這陣風曾經來過,有人或許壓根沒丁點感覺,一如蕾絲邊之戀一樣。
  只是關於古龍筆下的蕾絲邊之戀,那已經是另外一個非主流話題了,下次再表。
 楼主| 戲雪 发表于 2010-8-1 08:29:19 | 显示全部楼层

[徵文] 野百合也有春天 by padma

  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誠然可以從增長累積的物質財富上面體現出來,但現代文明的終極關懷應該是人的命運,如果一個社會普遍缺乏對弱者和小人物的關心、關懷、同情與幫助,就算經濟增長的速度比火箭上天還快,就算累積的財富堆起來比喜瑪拉雅還要高,依舊可說處於蠻荒狀態。

  一個作家的綜合素養,誠然可以從他獲得的各種榮譽和取得的各位職位上面體現出來,但如果缺少真正的人文關懷,狗眼看人低,滿嘴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這樣的作家賺的鈔票再盆滿缽滿,立的牌坊再多再高大,本質上仍然是一個無恥之徒。

  作為一名成功的武俠小說作家,古龍在生活上面縱情逞欲,率性而為,作風腐化,顯然不是世人眼中的君子,不是完美無缺的道德大神,而是一位與廣大芸芸眾生有著同樣七情六欲的普通市井小人。但是,古龍從來沒有尋思著要為自己立起一座輝煌的牌坊來粉飾形像,他就是一個真小人,但這並不妨礙他骨子裡流淌著的人文關懷情結。

  在古龍筆下,除了一個個豪氣萬千、義薄雲天的大俠外,更有無數普普通通過日子的市井小民,無論是車夫走卒,還是乞丐神棍,以及娼妓賭徒,古龍淡墨輕彩,通過廖廖數筆,就描繪出一個個鮮活的形像出來,栩栩如生,就像你我身邊的尋常百姓。

  娼妓作為人類最古老的職業之一,在二十一世紀的所謂文明時代依舊存活著,當然也是尋常的。不尋常之處在於,傳統的道德口水一直浸淹著永遠不得翻身的娼婦妓女,而滿腔悲憫的古龍則對這些可淒可慘的尋常女子傾注了無盡的關愛與同情。比如在古龍的武俠世界裡,有兩名從事最古老的職業討活的悲弱女子,她們的坎坷經歷任任何一名有良知的讀者看過後,都會心有戚戚蔫。

  其中一位叫做周婷。

  周婷是一個靠出賣肉體討活的弱女子。她只有十七歲,住在一個陰暗骯髒的窄巷裡,溝渠裡散發著惡臭,到處都堆著垃圾。

  傅紅雪第一次見到周婷的時候,對這個作賤自己青春的女孩沒有絲毫好感,當時的情形如下:

  一扇破爛的木板門後,忽然閃出個戴著串茉莉花的女人。
  花香,廉價脂粉,和巷子裡的惡臭混合成一種低賤而罪惡的誘惑。
  她故意將自己一張脂粉塗得很厚的臉,挨近傅紅雪,一雙手已悄悄過去,故意磨擦著傅紅雪大腿根部的某點。
  「裡面有張床,又軟又舒服,再加上我和一盆熱水,只要兩錢銀子。」
  她瞇著眼,眼睛裡露出了淫蕩的笑意:“我只有十七歲,可是我的功夫好,比小桃子還好。”
  她笑得很愉快,她認為這次交易已成功了。
  因為這個男人的某一部分已有了變化。
  傅紅雪蒼白的臉突然發紅,他不僅想嘔吐,而且憤怒;在這麼樣的一個低賤的女人面前,他竟然也不能控制自己生理上的慾望。
  這是因為他已太久沒有接觸過女人,還是因為他本來就已很興奮?
  ——無論哪一種興奮,都很容易就會引發性的衝動。
  戴著茉莉花的女人身子挨得更近了,一雙手也動得更快。
  傅紅雪的手突然揮出,重重摑在她臉上,她跌倒,撞到木板門,仰面跌在地上。
  奇怪的是,她臉上並沒有驚訝憤怒的表情,卻露出種說不出的疲倦、悲哀和絕望。
  這種侮辱她早已習慣了,她的憤怒早已麻木。令她悲哀的是,這次交易又沒有成功。
  今天的晚飯在哪裡?一串茉莉花是填不飽肚子的。
                                  —— 《天涯•明月•刀》第十五回<天龍古剎>


  是的,茉莉花不能當飯吃,一名無所依靠的少女,在一個暗無天日的世道,除了作賤自己,出賣肉外之外,還有多少可以選擇的途徑?墜落風塵不是為了貪圖享樂,僅僅為瞭解決最基本的生存問題。好死不如賴活著,只要活著,哪怕再低賤再卑微,至少還有一絲希望。

  周婷的希望在哪裡?她本來是茫然的,但她心中又有一輪明月照耀著,她沒有心如死灰,而是積極地主動地面對生活。儘管她的表現方式在很多道貌岸然的君子眼中,是那麼的賤格不屑,但這是她唯一求活的手段,她兢兢業業地努力付出著,希望有所回報,換來肚子不再咕咕嗷叫。

  茉莉花其實就代表了希望。周婷的身子可能是臟的,但她的心靈是純潔的、美好的。厚粉濃妝只是出於職業需要,周婷其實有對美的追求與嚮往,所以在汙穢的工作環境裡,她會戴一串茉莉花。

  而且,周婷的本性是善良的。第一次見到傅紅雪的時候,她遭遇到了習以為常的侮辱和輕視,但她並沒有痛恨傅紅雪。反而在第二次見到傅紅雪時,她憐憫這個處在精神崩潰邊緣的羊癲瘋患者。這個時候傅紅雪在她的眼中,是更需要別人來關愛來幫助的一個在死亡線上掙紮病人。一個弱者對另一個更弱者的關心和同情,這一個社會良知未泯的體現。古龍的江湖儘管殘酷又黑暗,但良知依舊能夠堅守最後一道底線。

  除了敬業、愛美和心善外,周婷也是有原則的。作為一名屢屢遭人白臉、被人唾棄的娼妓,周婷活得併不體現,但活得有尊嚴。她可以為了兩錢銀子在傅紅雪面前表現出淫蕩的一面,她也可以為了保護傅紅雪,而拒絕老相好五兩錢子的一次正常交易。金錢或許可以買到她青春的肉體,但絕對買不到她的一顆貞潔的心。

  作為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周婷也是有血性的。一個小酒舖的老闆,胖得像頭肥豬一樣,乘她喝醉的時候,想來個霸王硬上弓,結果被賣笑不賣尊嚴的周婷用一把切豬肉的利刀,將腦袋砍成了兩半。逆來順受的盡頭,就是以暴制暴。當上天無眼的時候,就需要手中有一把鋒利的刀,來披荊斬棘,替天行道。

  傅紅雪用自己手中的快刀劈斬出了一片新的天地,周婷則用自己的善良本性開啟一扇新的視窗,他倆患難見真情,心心相印,終於走到了一起,摘取了像鮮花般開放的幸福。

  還有一位叫做娃娃。

  家裏人才叫她娃娃。她在一個叫做韓公樓的妓院出賣肉體,用著一個俗氣的名字叫做小麗。當然,客人們都喜歡叫她「小妖精」。

  謝曉峰第一次見到娃娃的時候,他分明看到的一個發育不良的雛妓:

  年紀最輕的一個看來還是個孩子,腰肢纖細,胸部平坦,但卻是生意最好的一個--這是不是因為男人們都有種野獸般殘忍的慾望?
                                 ——《三少爺的劍》第十回“劍在人在”

  娃娃並不是天生就喜歡被男人蹂躪,她墜落風塵也是為了家庭為了生存。

  她有一個老實本份的老哥叫老苗子,靠出賣體力挑大糞討活,家裡還有一位需要贍養的老奶奶。但在一個黑道橫行,民不聊生的世道,老苗子任勞任怨換回來的血汗錢根本無法支撐一個簡單的三口之家活下去。迫不得已之下,她才進入韓公樓幹起了皮肉出賣。

  在一個暗無天日的時代,處於社會最底層的弱勢群體根本就沒有好的出路,男的為奴,出賣苦力;女的為娼,也賣肉體,是幾乎不可能解脫的宿命。而且老苗子再努力再勤奮,不僅食不飽腹,更要屢屢遭受到各種惡人的刁難與折磨。娃娃在韓公樓幹得再出色再有名氣,即使成為了生意最好的頭牌,也只能換得家裏三個人每個月有一次肉吃,而且每人僅且只能吃到一塊在達官富人眼中壓根瞧不上眼的小肉片。

  生活是殘酷的,但人性的光芒是耀眼的。即便是活得一點也不體面,一點也沒有尊嚴,但這並阻止不了這個樸素善良的三口之家中的每個成員身上讓人感動得淚流泣咽的人性光輝。

  看到謝曉峰落難,慈悲心腸的老苗子主動為他介紹了工作,還讓他在自己家裡吃和住;老奶奶沒有絲毫怨言,熱情地接納收留了他;和謝曉峰本來有點疙瘩的娃娃與沒有當著老哥和老奶奶的面與他撕破面皮。要知道,老苗子家的日子也挨得相當艱難啊,他卻能夠積極主動地去幫助更需要幫助的一個陌生人,這種悲天憫人的良知或許在一個歌舞昇平的和諧盛世越來越不常見,但在古龍的江湖中,卻是俯首皆拾,這或者就是古龍武俠屢屢讓人感動的原因之一吧。

  娃娃的悲劇本來就是註定的。她再努力也不可能改變現狀,不可能讓家人住上大房子,不可能天天有肉吃。等到紅顏不再、人老珠黃的時候,她的行當會無情地拋棄她,社會也會無情地拋棄她。她遇上神劍山莊的三少爺,更加強化了她的悲劇人生,成為爾虞我詐的爭鬥中的利用工具和犧牲品。她的家庭也是這樣,因為好心和仁慈而被捲進了一場殘酷的紛爭中,結果家破人亡。

  本來死亡是娃娃的唯一歸宿。但古龍或許覺得這樣太殘酷了,於是筆鋒一轉,最終給娃娃找了一個伴侶竹葉青。這個將娃娃與她的家庭害得慘不堪言的狗頭軍師,本來應該是娃娃不共戴天的仇人,但娃娃原諒了他。因為竹葉青遭到了報應,不僅雙眼瞎了,而且兩條腿上的筋也被挑斷了,比娃娃更加可憐與不幸。娃娃本想狠下手來殺了他,報仇雪恨,但對一個比自己更慘的幾乎形同廢人不再有絲毫威協的仇敵下毒手,這是人性中長滿惡瘡毒瘤的惡人才會做的事。娃娃歷經劫難,善良的本性並沒有變質和泯滅,所以她不忍下手。而且通過與竹葉青朝夕相處,娃娃反而找到了生活的自信和屬於自己的幸福。

  所謂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撕給別人看。本性一點也不壞的周婷與娃娃的不幸遭遇,讓人了看了悲從心中來,彷彿世相的某種鏡像或縮影。好在古龍妙筆生花,給了她倆一個並不算悲的歸宿。

  造化弄人,物是人非。生命的袍子上爬滿了蝨子,再千穿百孔,但依舊可以看到上面繡著的茉莉花和野百合。或許,這就是人生,這就是人性。

  野百合絕不總是用來被採摘、被賤踏的,零落成泥輾作土或許是一種無法避免的宿命,但畢竟,野百合也是有春天的,總有野百合能夠開花結子,等待另一個春天的綻放。
 楼主| 戲雪 发表于 2010-8-1 09:04:06 | 显示全部楼层

[徵文] 灰色軌跡——從李尋歡到傅紅雪 by 流離失所

作者:流離失所

  從李尋歡到傅紅雪,刀已成了他們生命的一部分,人刀合一,刀的境界就是人的境界。

  “小李飛刀,例不虛發”,李尋歡帶刀,他最常用那柄刀來雕刻一個女人的人像。可當刀光一閃,卻沒有人看到他是如何出手的!那一瞬間的光芒,那一刀的速度,根本就沒人能說得出。

  葉開從不帶刀,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用他的刀,他的刀並不是用來殺人的。天上地下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飛刀在哪裡,也沒有人知道刀是怎樣發出來的。刀未出手之前,誰也想像不到它的速度和力量。大家只知道一件事——刀一定在它應該在它在的地方。

  傳說中神乎其神的飛刀絕技就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到了傅紅雪,那柄刀還是那麼神奇,可它卻確實有了出處。傅紅雪的刀不是讓人看的,可我們卻實實在在地知道了它的存在。傅紅雪時刻都握著刀,他在做什麼的時候都從沒有放開過這柄刀。那本是一柄普通的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可只要它是握在傅紅雪的手上就彷佛充滿了魔力。

  為了練成天下無雙的快刀,傅紅雪下過苦功,據說他每天至少要花四個時辰練刀,從四五歲的時候開始,每天就至少要拔刀一萬兩幹次。而且他一向刀不離手,他一直用的都是這把刀——至少已用了二十年,現在這把刀幾乎已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他使用這把刀,幾乎比別人使用自已的手指還要靈活如意。

  我們不知道李尋歡是怎樣練成他的小李飛刀的,我們也不清楚葉開是怎樣練成他的飛刀絕技,(據他自己說,他是個天才)但是在傅紅雪這裡我們看到了他付出的艱苦和努力。這柄刀也許不像小李飛刀那麼完美,但是它真實可感,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小李飛刀的力量是愛,飛刀出手,殺人的時候少,救人的時候多——這一原則從李尋歡到葉開都奉行不渝。傅紅雪的刀是複仇之刀,可就是這樣一柄刀卻永遠地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對這柄刀的奉獻遠遠超過了前二者——這也是我們無法想像的。

  從李尋歡到傅紅雪,刀在變,人也在變。踏著灰色的軌跡,古龍營造了一個由“神”向“人”轉變的過程。

  李尋歡出身名門,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

  葉開是昔年武林當中赫赫有名的神刀堂堂主白天羽的兒子,儘管是外室所生,他的出身並不低微(他的母親即是魔教教主的女兒),雖然他生下來就被送給一戶普通人家收養,卻由李尋歡親自教導成人,並傳授其飛刀絕技。

  三人之中只有傅紅雪身世最為離奇。眾人(包括他自己)原以為他才是昔年神刀堂堂主白天羽的兒子,他也自小就秉承母訓要為神刀堂復仇,結果真相大白之際才發覺命運對他開了一個最殘忍的玩笑。他竟然是個父母不詳的孤兒,原來所背負的血海深仇成了個笑話。在這場擬訂得好好的複仇計劃中,他竟然什麼也不是。說白了,他只不過是一隻替罪羊。他不是真正的宿命背負者,卻承受了生命中不堪承受的重負。因此,真正的背負者葉開可以回過頭來寬恕一切,他卻不能。即使沒有人逼他,他自己也會逼自己。他已無法向世人復仇,只能向殘酷的命運復仇。仇恨將他塑造成了今天這個樣子,那麼他只有超越自身的苦難才能達到向命運復仇的目的——《天涯•明月•刀》也因此應運而生。 《邊城浪子》由葉開與傅紅雪共同譜寫,只有《天涯》是獨屬傅紅雪的,就像《九月鷹飛》只屬於葉開一樣。 《邊城》裡的傅紅雪和《天涯》裡的傅紅雪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但他們之間卻有著必然的內在聯繫,恍若前世今生。

  與傅紅雪相比,李尋歡有足夠強大的精神力量去面對外部世界,他的內心相對來說是平靜的。傅紅雪命若琴弦,看似柔弱卻最是堅韌,他由困於心到行於外,經歷了一場艱苦卓絕的掙扎,就像破繭的蝴蝶,終於在最後衝破了命運困鎖,真正變得強大起來。

  葉開的成長有李尋歡保駕護航,而傅紅雪的親人對他的要求一個,那就是——復仇。他沒有朋友。他與葉開的關係並不像阿飛與李尋歡。雖然阿飛與他有著非常相似的命運,他們從小就被灌輸了太多的仇恨,他們從荒原走向人世只有一個目的:復仇。只是阿飛遇上了李尋歡,而李尋歡改變了阿飛的一生。葉開之於傅紅雪顯然不能等同於李尋歡之於阿飛,古龍也沒有意思再重複同一個故事架構。

  在我看來,傅紅雪生而為人的孤獨較之李尋歡和葉開更為純粹和深邃,也正因如此,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才顯得更為激烈和無助。

  寫李尋歡,古龍明顯傾注了很多心血,花了很多筆墨,在愛恨情仇面前一點一點地展示他偉大的人格和寬廣的胸襟。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李尋歡在古龍的筆下猶如傷花怒放,一點一點展現在我們面前。而寫傅紅雪則正好相反,這是一個不斷向內收束的過程。傅紅雪的每一個際遇似乎都帶著投石沖開水底天般的力量,逼得我們不得不與之一道面對來自內心深處的掙扎。打個更不恰當的比方,李尋歡就像太陽,只想給予,不想得到,而傅紅雪則如同一個黑洞,吸收了所有的光線,內裡卻依然是一片漆黑,光明只有靠自己去尋找。

  從李尋歡到傅紅雪,古龍的筆觸乍然從多姿多彩的外部世界轉入更為幽暗深邃的內心世界,這是一個由外向內投射的過程。比起為了生存而奮鬥的外部世界,詭譎多變的內心搏鬥更令人驚心動魄。從前我總覺得古龍在塑造傅紅雪這個人物上所花的工夫遠不如李尋歡——也許這麼說有失公允,但相對來說,反映豐富的外部世界要比反映深邃的內心世界要容易一些,畢竟,人最困難的就是面對自己。而且,古龍才在李尋歡身上投注了大量心血,一時之間恐怕也難以再聚集足夠的精力去寫傅紅雪,更有可能的是古龍自己也在迷惘吧,傅紅雪到底該往何處去?是苦苦掙扎著生存,還是轟轟烈烈的毀滅?在復雜的內心世界搏鬥中找不到出路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從李尋歡到傅紅雪,葉開在這當中起到了一個過渡的作用,這也是我為什麼屢屢提及他的緣故。

  葉開沒有李尋歡那樣的胸襟和氣度,也沒有傅紅雪極端的痛苦和掙扎,但是他在飛刀系列人物從李尋歡到傅紅雪的嬗變中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他不像李尋歡係出名門,但好歹也是個世家子弟,比起父母不詳的傅紅雪要好得太多。他沒有李尋歡偉大,沒有傅紅雪深刻,卻比他們都要想得開,沒辜負他的名字。

  他承繼了李尋歡“愛的哲學”,也承繼了李尋歡的智慧,卻缺乏李尋歡身上那種對生命發自本心的熱愛,以及由此推廣開來那種以關懷天下蒼生為己任的博愛之情,所以把他和李尋歡放在一起就黯然失色了。而冥冥中又是他開啟了傅紅雪的複仇之路(傅紅雪實際上是替他受過),但他也缺乏傅紅雪身上深刻的痛苦體驗,沒有強烈的生與死、對與錯、愛與恨的掙扎。因此,把他與傅紅雪放在一起也相形失色了。

  小李飛刀有如神器,傅紅雪的刀則是魔刀。三道之中(夾在神性與魔性之間的是人性),照理說葉開是最接近“人”的本質的,可是三人之中最打動我的卻是傅紅雪。他的每一次掙扎都深深地烙上了“人”之所以為人,怎樣才能超越自身的局限和苦難的烙印。

  李尋歡不完美,他的心太軟,感情太豐富。

  傅紅雪不完美,他太敏感,太尖銳,他不懂轉圜,經常硬生生地將自己逼入死角。葉開說懂得用刀的人,也一定懂得收藏他的刀,可是對傅紅雪來說這件事太難了。路小佳的劍沒有劍鞘,因為他不需要多餘的東西。傅紅雪的刀雖然有刀鞘,可是他的人沒有“鞘”,他就像沒有鞘護衛的刀,他唯一想傷害的也許是他自己,可是同樣也不可避免地要傷害愛他的人。他是太過純粹的人,完全不懂得收斂自己,赤條條地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薛興國曾寫過《握緊刀鋒的古龍》,其實,在古龍筆下,真正握緊刀鋒的應該是傅紅雪。

  李尋歡的咳嗽,傅紅雪的跛足和羊癲瘋都成了他們獨特的生命標誌,相形之下,葉開可以算是無病無痛最健康的一個了。當李尋歡已成絕響——用他們的話來說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傅紅雪徘徊在天才與瘋子之間,三人中只有葉開是最“健全”的。李尋歡和傅紅雪一個是火一個是冰,他們身上都有著令人癡狂的魔力,而葉開則顯得平淡得多——有時我弄不清楚,是葉開被塑造得太完美還是太平凡?朋友曾告訴過我:完美的人格是一種理想,有了它,我們才能感受到動力,才會燃燒起希望。平凡的人格是我們自身的影像,引發共鳴,讓我們倍感親切。殘缺的人格卻是一種藝術,一種美感,在我們心裡形成強大的衝擊,讓你震撼,讓你傾倒!但你卻始終和它若即若離,欣賞它,卻無法做到和它一樣!這就是李尋歡,葉開和傅紅雪三者的縮影。

  完美和殘缺是生命的兩個極端,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只有平凡才是人生的常態。我們都知道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才是真,才能持久,也因此,葉開相對前二者的結局是最好的。他幸福得理所當然。而孫小紅之於李尋歡,周婷之於傅紅雪都只不過是個安慰,對於歷盡磨難的浪子,古龍往往有著最深切的理解和同情以及最深情的祝福。
 楼主| 戲雪 发表于 2010-8-1 09:05:14 | 显示全部楼层

[徵文] 黑暗的另一半——原隨雲VS花滿樓 by 屠青

[徵文] 黑暗的另一半——原隨雲VS花滿樓 by屠青

作者:屠青


陽光下有兩雙眼睛最寂寞,黑暗中有兩雙耳朵最靈敏。
他們是分屬兩大傳奇中的人物——原隨雲和花滿樓。

古龍總喜歡塑造一些看似雷同但實際上區別很微妙的人物,不喜歡他的人大可把這種做法理解為江郎才盡,而我則喜歡把它看作是他對自己的補充和完善。
《血海飄香》裡的妙僧無花言行高蹈,幾乎迷住了所有的人,古龍自己恐怕也不願意就把他這麼寫死了,於是又讓他在《大沙漠》裡復活過來,只可惜後來的吳菊軒實在是狗尾續貂,沒能延續無花生前的光彩。
《陸小鳳傳奇》裡的劍神西門吹雪一開始就抓住了讀者的心,古龍多半覺得只讓他出來跑個龍套太可惜了,所以又寫了一個看起來和他很像的白衣劍客葉孤城,還讓他們兩人在《決戰前後》裡正式相遇展開了一場轟動江湖的決戰。

原隨雲和花滿樓不同於以上這兩種情況,古龍分別讓他們在不同的時空裡發散各自的魅力,但他依然不能阻止讀者情不自禁地把這兩個人聯繫起來。
如果你看的古龍小說夠多,你就會發現古龍其實是一個很極端的人。同樣,他筆下的人物也很極端,這個極端不僅意味著人物本身俱有極強的個性,也意味著人物之間很容易形成強烈的對比或互補關係。我總覺得這樣的對比或互補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從這種關係當中讀者似乎可以窺探到作家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

美國恐怖小說家斯蒂芬•金曾寫過一本書叫《黑暗的另一半》,在這本小說裡金非常嚴肅地提出了一個值得所有作家思考的問題:“在寫作時你是誰?”
此外,金還借書中的男主角——也是一個作家之口說出了一個真理,“他有時相信,寫小說的衝動只不過是為了抵禦混亂甚至精神錯亂。它是那些只能在內心找到秩序的人的一種絕望的努力。”
每一個作家的創作動機不盡相同,但相同的一點是他們都試圖在書中構建一個屬於自己的世界,不管他們是出於怎樣的理由,他們無形中都在做著同一件事。
而讀者在閱讀過程中不可能不受他們的影響,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你都會對作家的創作進行某種程度的猜測,就像在閱讀過程中不自覺地將自己代入一樣,你看到了什麼,你想到了什麼?哪一個是作家的創作意圖,哪一個又是讀者的主觀想像呢? ……
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在閱讀的過程中,我們不僅是在閱讀別人,也是在閱讀自己,就像作家在寫作時既是替別人表達也是在替自己表達一樣。

出於種種目的,我讀原隨雲和花滿樓。


一、

1968年古龍寫《蝙蝠傳奇》,1973年寫《陸小鳳傳奇》(也作《大金鵬王》),後者比前者整整晚了五年。從31到36歲,可以說是一個男人的黃金年齡,也是一個作家的成熟期。

《蝙蝠傳奇》已經是楚留香傳奇系列的第五部,此時,無論是對故事情節還是對人物塑造古龍都已駕輕就熟。關於楚留香的八個故事中《大沙漠》和《畫眉鳥》是寫得最豐滿的,《血海飄香》畢竟是個開端,多少還有些不完善的地方,最後的《午夜蘭花》也是最複雜的,留下了許多難解的謎,其他的故事諸如《鬼戀俠情》(也作《借屍還魂》)和《桃花傳奇》顯得清新可喜,只有《新月傳奇》略嫌單薄。 《蝙蝠傳奇》的地位大約在《大沙漠》、《畫眉鳥》和《鬼戀俠情》、《桃花傳奇》之間,卻是我最偏愛的一個故事。

《陸小鳳傳奇》是陸小鳳系列的第一部。楚留香系列是個非常成功的開端,到陸小鳳系列時古龍的創作已經完全走向了成熟。有楚留香系列珠玉在前,陸小鳳系列當然要精益求精,爭取更上一層樓,這也許就是後人認為陸小鳳系列要強於楚留香系列的原因吧。陸小鳳系列的前三部《陸小鳳傳奇》、《繡花大盜》、《決戰前後》是最精彩的,後來的《銀鉤賭坊》和《幽靈山莊》水平差不多,《鳳舞九天》又要超越前兩部,最後的《劍神一笑》是最次的一部,直到現在還有讀者在懷疑它是不是出自古龍的手筆。 《陸小鳳傳奇》是一個很好的開頭,也是一個關鍵的開頭,它既是整個系列的楔子,同時也為這一系列的寫作奠定了基礎和氛圍。在個人感情上我雖然更偏愛《決戰前後》,但這絲毫不能抹殺《陸小鳳傳奇》的出色。

從這兩部書在各自系列中的地位中我傾向於這樣認為,原隨雲和花滿樓這兩個人物確是古龍在成熟期塑造的人物。成熟期的古龍人物即使是小小的一個配角也很耐人尋味,更不用說那些重要人物了。原隨雲直到全書幾乎過半才飄然登場,古龍如此兵行險著不僅增加了寫作上的難度,也從最大程度上引起了讀者對這個人物的興趣。反觀花滿樓作為陸小鳳的朋友一開始就和熊姥姥、老實和尚、西門吹雪等人一起出場,驚鴻一瞥之後古龍就自顧自地寫陸小鳳去了,原以為沒花滿樓什麼事了,可是隨著故事的發展花滿樓時隱時現,幾乎貫穿了整個故事。由此可見這兩人在書中所佔的分量不輕,古龍在塑造他們時的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關於他們兩人之間的相似與相異以及由此引申開來的推測和想像正是我想討論的東西。

首先,這兩人都出身名門世家,關中原家和江南花家一北一南,相映成趣。原隨雲是獨子,花滿樓排行第七。他們並不都是天生的瞎子,原隨雲是因為三歲時得了一場大病後才瞎的,花滿樓則是七歲的時候不知什麼原因瞎的,古龍雖然沒有交代,估計八九不離十也和疾病有關係。
人們常說,三歲看小,七歲看老。這兩人在這樣的年紀就成了瞎子會有什麼樣的表現我們無從想像,但是從旁人的反應來看這個影響卻是非常不一樣的。

先看原隨雲。關中原家的“無爭山莊”已享譽武林幾百年,稱之為武林第一世家並不為過。原隨雲的父親原東園本有無後之恨,直到五十多歲的時候才生下原隨雲,老來得子,可想而知整個家庭甚至是整個家族對原隨雲的寵愛和寄望有多深。而一開始原隨雲也的確沒有令人失望。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原隨雲從小就是個'神童',長大後更是文武雙全,才高八鬥而且溫文爾雅,品性敦厚。但是,武林前輩們提起這位原少莊主來,嘴上雖然贊不絕口,心裡卻都在暗暗的同情、惋惜——只因他自從三歲時得了一場大病後,就已雙目失明,是個瞎子!”
只可惜是個瞎子——這個轉折就像一語成讖的宿命。這樣的命運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同樣具有悲劇色彩的無花來,“只可惜他……他實在太聰明了,精通的實在太多,名也實在太大,是以少林天湖大師冊立未來的掌門時,竟選了個什麼都比不上他的無相。”
地位和野心的差距造就了無花的悲劇,原隨雲的身世比無花更顯赫,他的志氣也並不在無花之下,他如何能忍受命運的擺佈?用古龍的話說,“他的人才是這麼出眾,長得又這麼英秀,出身更是在武林第一世家,正是天之驕子,這一生本已無憾。但老天卻偏偏要將他變成個瞎子。難道天公也在妒人才,不願意看到人間有無缺無憾的男子嗎?”
原隨雲會甘心屈服命運嗎?
事實證明,他不會。

再看花滿樓。關於花滿樓的家庭,書裡提到的並不多,比較集中的一次筆墨僅限於峨嵋四秀在談論他的時候,老大馬秀真對花滿樓的身世表示了懷疑,從她的話語當中我們知道——“江南花家的產業最多,家人生活最奢華,飲食衣著都考究得很,連他們家的馬夫,走出來都像是闊少,花滿樓看起來卻很樸素”。
“樸素”並不意味著花滿樓的人才不出眾,他完全當得起“濁世佳公子”這個武俠小說裡早已用濫了的用來形容白馬王子的詞,但故事的開始展現在眾人面前的卻是他一個人獨自住在一棟小樓裡,既沒有家人的照顧也沒有僕人的服侍,而他竟然過得很開心。他不僅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和憐憫,相反還常常幫助別人。他樂觀,豁達,懂得享受生活,熱愛生命,瞎子的命運對他來說似乎根本沒有造成任何負面影響。
我想,這不僅是因為花滿樓自身性格使然,也應該和他的家庭或者家族有關係。從花滿樓的口中我們知道花滿樓的家是個很大的家族,家裡有很多人,每個人都很健康,很快樂。而且最關鍵的一點是花滿樓上面還有六個兄弟姐妹,僅此一點他所承受的壓力就沒有原隨雲來得大,他所獲得的自由也比原隨雲要廣闊得多。
原隨雲控制武林的野心固然有個人原因在裡面,但追究下去或多或少都與家族壓力脫不了乾系。 《多情劍客無情劍》裡的遊龍生到死也不願承認自己就是遊龍生,《三少爺的劍》裡的謝曉峰“一旦做了謝曉峰就永遠是謝曉峰”,就算不握劍也一樣,這恐怕就是身為世家子弟最大的悲哀了吧。古龍早已看透了這一點,所以他在刻畫這兩個人的時候分別讓我們看到:原隨雲的斯文淡定裡潛藏的是一代武林世家的霸氣和傲氣;花滿樓的祥和寧靜裡蘊涵的不僅是良好的家世教養也是獨屬於名門子弟的單純心性。


二、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不管你是世家子弟還是販夫走卒,行走江湖,更多的還是得倚仗一身過硬的功夫。
原隨雲和花滿樓都身懷絕技,但有趣的是這和他們的家學淵源似乎都沒多大關係,他們都沒顯露過跟家族有關係的功夫,花滿樓倒還罷了,他的家族似乎只跟房地產有關,原隨雲在這一點上尤其顯得特別。
原隨雲的武功之駁雜讓人嘆為觀止,據他說他會的武功一共有三十三種,東瀛甲賀客的大拍手、血影人的輕功、華山派的清風十三式、黃教密宗的大手印、失傳已久的硃砂掌掌、蜀中唐門的毒藥暗器、巴山顧道人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風舞柳劍、少林的降龍伏虎羅漢、武當的流雲飛袖……沒有一樣不是赫赫有名的功夫,沒有一樣不是各家各派的不傳之秘,惟獨沒有他自家的功夫。
花滿樓正式顯露的功夫似乎就只有一招“靈犀一指”,但俗話說得好,一招鮮,吃遍天。何況這一招還是從陸小鳳那裡學來的,同樣威力無匹。
而且,他們的還有一樣共同的絕技,流雲飛袖——這種聽起來彷彿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功夫也只有他們倆使出來才好看。

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老天造人的時候總是公平的,一個人的眼睛不好,就會給他一雙好耳朵作為補償。他們兩人的另一個共同點是特別擅長聽聲辨位。原隨雲初次在海上與楚留香一行人相逢,“一眼”就認出了楚留香,可是楚留香等人和他交談了很久,非但沒有人能看出他是個瞎子,簡直連想都沒有想到過。古龍筆下的原隨雲舉止安詳,走起路來非常穩,為人斟酒時,更從未溢出過一滴,最厲害的是別人的身份來歷,他一眼就能看破。又有誰能想到他是個瞎子呢?
同樣,如果不是自己說出來,沒有人能想到花滿樓是個瞎子。不管在哪裡,花滿樓總能準確地坐在椅子上,他的感覺和嗅覺之靈敏為陸小鳳所倚重,他甚至還能感覺到西門吹雪身上的殺氣。

除此之外,瞎子對音樂的感應似乎也比平常人更敏銳些,他們和音樂似乎有著天生的緣分。原隨雲和花滿樓都擅長音律,頗具名士風範。
還記得楚留香一行在海上與原隨雲初次相逢時他正在撫琴,他的琴藝之高超當即令楚留香想起了無花——自從無花故世之後,楚留香已有很久沒有聽到過如此悅耳的琴聲了。無花的琴技妙絕天下,原隨雲能與之相較,可想而知他的琴技有多高超,也可以想像當時他的風采有多醉人。
花滿樓曾說過他有一把聲音很好的古琴,可惜書中沒讓他表演過,但他唱過一支歌。 “雲一緺,玉一梭,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這首《長相思》本是南唐後主李煜為懷念他的亡妻大周後而作,緋惻纏綿的歌詞裡,帶著種敘不盡的相思之意。我們有理由相信花滿樓的歌聲一定很動聽很感人,因為陸小鳳就是從歌聲中聽出他已經愛上了神秘而美麗的上官飛燕,他的感情在歌中表露無遺,他的憂傷也一樣,以至於連陸小鳳這樣開朗的人都聽不下去了。

話說回來,他們雖然都是瞎子,可是他們的感官卻比正常人更敏銳,他們的感受也比正常人更豐富。唯一讓人感到遺憾的是他們的笑容是那麼親切動人,他們的眼睛看起來卻那麼空虛寂寞蕭索。
我曾想過替他們兩人各裝上一對眼睛,原隨雲可以藉用上官金虹的眼睛,花滿樓就借用李尋歡的眼睛吧。
當《多情劍客無情劍》裡李尋歡和上官金虹第一次碰面的時候,最值得注意的是兩雙眼睛的相逢。

“上官金虹的眼睛裡就彷佛藏著雙妖魔的手,能抓住任何人的魂魄。
這人的眼睛如同浩瀚無邊的海洋,碧空如洗的蒼穹,足以將世上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完全容納。
上官金虹的眼睛是刀。
這人的眼睛就是刀的鞘! ”

單從這兩雙眼睛的描繪中古龍就點出了這兩個人本質上的差異。上官金虹對權力的野心和行事之殘酷與原隨雲頗有相似之處,花滿樓對生命的熱愛則與李尋歡有異曲同工之妙,這兩雙眼睛配上這兩個人還算得上各得其所吧?只是不知道這麼一來,原隨雲和花滿樓的命運是否會因此而改變呢?


三、

儘管是生活在黑暗中,原隨雲和花滿樓身上卻都充滿了魅力。任何時候,他們似乎都能保持一種優雅的風度,類似《世說新語》中人的翩翩風采,這樣的他們無疑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要絕對黑暗!”——這是原隨雲的命令,這命令本身就透出一股魔魅的氣息。
而他則像一隻詭異的蝙蝠棲息在黑暗中,用盡手段收買各種秘密,使江湖中人心大亂的同時更要挾他的“顧客”做他的工具,以期最終實現他稱霸武林的野心。無論是一開始與楚留香一行人在海上驚魂,還是後來在島上設陷伏擊,無一處不體現了原隨雲深沉的心機和高絕的智力,更因其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的行動力,即使高明如香帥也不願與之為敵。蝙蝠島上與香帥一戰,他雖然面臨眾人的圍攻,卻能很快製造混亂逃脫困境,並利用枯梅大師和高亞男師徒一網打盡島上來人,到最後,就連香帥也拿他沒辦法。

早在香帥要揭穿原隨雲就是邪惡的蝙蝠公子的時候,他就說過:“我並沒有確實的證據能證明你是蝙蝠公子,你本可以狡辯否認的。”
原隨雲淡淡一笑,道:“我不必。”他笑得雖淡漠,卻帶著種逼人的傲氣。
——只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我不必”,原隨雲的這份胸襟與氣度就已讓人心折。他所表現出來的高貴和淡漠與無花如出一轍,卻比無花更霸氣。古龍僅用寥寥數筆就刻畫出這個門第高華、高貴淡漠的世家子的風采,通過他的文字去看原隨雲,常常會被他身上那股邪佞之美迷惑。我總是忍不住要慨嘆,越是大奸大惡之徒越是有一種常人無法想像更無法企及的風度與魅力。
我常想,古龍在刻畫他筆下那些“惡之花”的時候是否也曾沉浸在這種邪惡的美感裡呢?是的,他崇尚光明,崇尚正義,他相信正義終將戰勝邪惡,可是他也一定感受過邪惡散發的魔力,所以他筆下的“壞人”總是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誘惑,讓人恨不起來。
現實裡的人們大都只注意到古龍擅長刻畫浪子,其實他也很擅長寫世家子弟。平民氣質與貴族風範交織,暴烈與優雅共存,這才是古龍,矛盾的古龍,將真實生活融入寫作又把現實生活當成小說來經營的古龍,不僅有熱血軒昂光明磊落的一面也有孤獨蕭索黑暗邪惡的一面——或許這就是他黑暗的另一半吧!但不管他表現的是光明還是黑暗,都同樣迷人,這同樣是無可爭辯的。

其實,原隨雲的魅力從一開始就已經表露無疑,他不僅人長得秀氣,還斯文有禮,對人更是誠懇老實,兼彈得一手好琴。海上相逢時他的琴聲曾讓楚留香想起了妙僧無花,這個比較立刻喚起了我們記憶中另一個驚才絕豔的人物,無形中也增添了原隨雲的魅力。即使明知道他不是個好人,可還是會有人如飛蛾撲火般投向他。
愛到了極處就是毀滅。誰也不知道金靈芝究竟是為什麼而死的。是為了不願和原隨雲分開,是因為她知道除了死之外自己絕對無法抓住原隨雲這種人的心,還是為了胡鐵花? ……
但無論如何,她總算是還清了她的債。陸小鳳說每個人做錯事都會受到懲罰,都要付出代價,上官飛燕最終難逃厄運,金靈芝和原隨雲也一樣。

當金靈芝與原隨雲一道從礁石上墜入大海中時,原隨雲的悲劇命運也達到了頂點。
優雅的無花寧可自戕也不願意接受世俗的製裁,原隨雲想必也是如此。
當時蝙蝠島上已經沒有人能夠留住原隨雲,即使是神奇的香帥也對他無可奈何。可是那個寫書人不一樣,他始終堅持正義終將戰勝邪惡,他不會讓原隨雲逍遙法外,所以他嘆息著讓金靈芝與原隨雲一起毀滅,墮入永恆的黑暗,或許那裡才是包容一切的自由的國度。
——對所謂的“壞人”,古龍一向是寬容的。
而隨著原隨雲的死,枯梅大師的圓寂,他們兩人的糾葛也成了一樁懸案,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還記得《畫眉鳥》裡和青衣尼銬在一起的神秘之物嗎?直到最後,人們也沒弄清楚他到底是什麼。
其實正如古龍所說:原隨雲和枯梅大師這一生豈非也充滿了不幸?豈非也是個很可憐、很值得同情的人?人生既然充滿了愛,我們為什麼一定還要苦苦去追尋別人一點小小的秘密。我們為什麼不能對別人少加指責,多施同情? ……
水至清則無魚,生命的幽深處自然有煙有霧,我們又何必一定要窮根究底呢?

“你有沒有聽見過雪花飄落在屋頂上的聲音?你能不能感覺到花蕾在春風裡慢慢開放時那種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風中,常常都帶著種從遠山上傳過來的木葉清香?……”
——眼前的這幾句話如詩亦如歌,不僅將我們帶入“風花雪月”的世界,也讓我們感受到了一顆善感而美麗的心。但凡知曉這幾句話的人都應該清楚花滿樓是個怎樣的人,他不僅很懂得享受生活,同時也熱愛著生活和生命,在他身上你幾乎看不到一點黑暗的影子。
這幾句讓所有人都感動的經典名言充分展現了花滿樓的魅力。可是要塑造花滿樓這個人物如果僅僅停留在這一點上還是不夠的,同理,如果讀者僅僅因為這幾句話而喜歡他也是不夠的,所以古龍讓他紮紮實實地跟著陸小鳳到紛繁蕪雜的紅塵裡走了一遭。
來過,活過,愛過,這樣的人生才是完滿的。

當石秀雲死在花滿樓懷中的時候,花滿樓的孤獨無助幾乎達到了頂點。
“黑暗,花滿樓眼前卻只有一片黑暗。他忽然恨自己是個瞎子,竟不能看她最後一眼。他沒有動,也沒有走,他第一次感覺到人生中的無情和殘酷。風從窗外吹進來,從門外吹進來,四月的風吹在他身上,竟宛如寒冬。”
緊接著上官飛燕的再次離去讓花滿樓發覺眼前的黑暗正在不斷擴散。
“花滿樓忽然發覺自己已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寂寞中。他知道她一定有不得已的困難和苦衷,所以她才會走。但他卻只有呆子般站在這裡,既不能幫助她解決困難,也不能安慰她的痛苦,就正如他剛才只有眼看著石秀雲死在他懷裡。'我究竟算怎麼樣一個人?究竟算什麼?'他的耳旁彷彿有個聲音在冷笑道:'你只不過是個瞎子,沒有用的瞎子!'瞎子的生命中,本就只有黑暗,絕望的黑暗。他握緊雙拳,站在四月的晚風中,忽然覺得人生並不是永遠都像他想像中那麼美好的,生命中本就有許多無可奈何的悲哀和痛苦。他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解脫……”
有痛苦,有掙扎,有懷疑……這才是真實的花滿樓!雖然生命中不全都是美好的,但我們有理由相信在經過了一場生離死別的洗禮之後花滿樓會更深沉地理解生命的意義,更執著地追求生命中的美好。

故事的最後,當他知道上官飛燕不僅欺騙了他還侮辱了他對她的感情時,他並沒有生氣,他只是淡淡道:“每個人都難免做錯事的,何況,你的確並沒有要我喜歡你。”他看來還是那麼平靜、那麼溫柔,因為他心裡只有愛,沒有仇恨。
——這樣的花滿樓既讓人心疼又讓人感動。
他從來沒愛過人,第一次愛人的感覺是深刻的,而第一次愛人就遭受了這樣的打擊,換了誰都是難以忍受的,花滿樓看似平淡的話語裡包含了多少失望和痛苦我們難以一一體察,我們唯一知道的是即使到了最後他選擇的依然是寬恕,是原諒。
石秀雲的死,上官飛燕的欺騙儘管讓他知道生活並不總是充滿陽光充滿快樂的,但他的心裡仍然充滿了愛。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還能保持一顆純淨的心,依然選擇去相信,去愛,這才是花滿樓身上最讓人感動的地方吧!
很多人都說喜歡花滿樓,除了喜歡他的溫暖和光明之外,還有什麼?你可曾關注過花滿樓內心的痛苦和掙扎?如果你不曾看到花滿樓成長的痕跡,那你的喜歡實在是太單薄了,正是這光明中的一小片黑暗才使得花滿樓的形像更可愛,也更真實可信。記得古龍曾把“愛和寬恕”定為《邊城浪子》的創作主題,花滿樓的故事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愛情如星,迷戀如火。
星光雖淡卻永恆,火焰雖短暫卻熱烈,愛情還有條件,還可以解釋,迷戀卻是完全瘋狂的。 ”

——古龍的這幾句話很好的解釋了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既有愛花滿樓的人也有迷戀原隨雲的人。
既然有人可以為了花滿樓而生,也就有人可以為了原隨雲去死。
讓活著的更堅強更勇敢,讓死去的得到解脫得到原諒。在古龍的筆下,生與死不是截然對立的,而是充滿了轉化的可能,它們同樣富於魅力,富於美感,就如同原隨雲和花滿樓這兩個人。如果說花滿樓代表的是生之美,那麼原隨雲代表的就是死之魅。
對我來說,喜歡花滿樓是出於對自己本身缺乏的某些東西的追求,只有他才能彌補生命的缺憾,使其光明圓滿。而喜歡原隨雲就像喜歡自己,原隨雲就是我黑暗的另一半,無法壓抑無法逃避的另一半——你盡可以逃避一切可是你永遠無法逃避自己。


四、

我一直覺得他們是互為光影的一個整體,如果說花滿樓是光之子的話,那麼原隨雲就是黑暗的心。
他們都沒有眼睛,都看不到東西。他們都只能沉溺於內在,是我們內心世界最真實的反映。
只不過前者在黑暗中尋找光明,後者卻在光明中製造黑暗。
古龍在寫他們兩人的時候是如何將自己一分為二,化身為光與影的兩個極端呢?
這不是單純的善惡對峙,古龍只是採用了他一貫來塑造人物的方法,完好地把他們呈現在我們面前,由我們自己去品味去評判。

我以為,把所謂的“壞人”寫得如此令人心動如此蕩氣迴腸並不難,難得的是和他相媲美的“好人”也能如此這般充滿魅力,真正做到平分秋色才是本事。
對於古龍來說,寫好原隨雲並不難,因為之前早有王憐花、無花等人做底子,而且刻畫“惡之花”本來就是古龍的強項。但寫好花滿樓、把握好他的度才叫難,太過則顯得矯情,太淡則失之淺薄。
文藝作品裡似乎存在著這麼一條不成文的規律:寫壞人易,寫好人難。作者們越是花大力氣去塑造去歌頌所謂的偉大人格結果往往越不能如願,也許是他們愛之深用力之切以致造成了失真吧。別的不說,最典型的就是先生評《三國》人物那兩句,“欲顯劉備之長厚而似偽,狀諸葛之多智而近妖”。所以古龍可以為原隨雲寫一個完整的故事,卻只是看似隨意地為花滿樓勾勒了幾個片段而已,但就是這幾個簡短的片段已足以讓花滿樓與原隨雲抗衡了。

這兩個不分軒輊一般出色的人物都同樣讓人心醉,如果讓他們兩人出現在同一個故事裡,情況又會怎樣呢?在陽光下涅槃的花滿樓,在黑暗中永生的原隨雲,是不是也會因為一時瑜亮而無法共存呢?就像傳說中的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一樣。
我個人並不認為陸小鳳系列要比楚留香系列更好,但是前者的書寫空間明顯要比後者更大,包容性也更強,最關鍵的一點就是陸小鳳系列裡即使配角人物也是可以獨立存在的(例如《決戰前後》裡的西門吹雪和葉孤城),而在楚留香系列故事裡,配角人物再出色最終也還是要被主人公覆蓋。
所以,如果真要讓他們兩人相遇那應該是在陸小鳳系列裡更合適吧!就讓他們在《陸小鳳傳奇》裡相遇,讓原隨雲取代霍天青,讓上官飛燕在原隨雲和花滿樓之間掙扎徘徊……光憑想像就覺得那一定是個很精彩的故事。

有時候想想,原隨雲和花滿樓之間並不是那麼截然對立的,如果換個背景,花滿樓不是那麼與世無爭,原隨雲不再那麼野心勃勃,原隨雲會不會變成花滿樓,花滿樓會不會像原隨雲?
他們就像是傳說中的優缽羅和昆夜羅,雖然是在一枝藤蔓上並枝而生卻完全不同,前者是人心善念的匯聚,後者卻是惡念之花——是由人內心的迷茫孕育而成的。這對靈魂的雙生花,每一朵都那麼美麗,那麼致命。為何他們會走上不同的道路?他們命運的分岔在哪裡?古龍為什麼不讓他們像葉孤城和西門吹雪一樣相遇呢? ……很多時候,古龍寫書總是喜歡跳過過程,直接把結果呈現在人們面前。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何其壯美,不由得讓人去猜想隱藏在水面下的是什麼,還有多少,他們又是怎樣形成的……他筆下的人物就像神秘莫測的冰山,你永遠不知道他們會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出現或消失,也許這就是古龍的魅力。
我最想知道的是,在創造了原隨雲後的若干年,古龍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再去創造一個花滿樓呢?楚留香系列和陸小鳳系列彷彿是彼此遙相呼應的參照物,古龍的後期創作無疑要比前期更成熟,他是否也在有意識地對前期作品進行補充或完善?抑或是“求新求變求突破”? ……這些看似不著邊際的問題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人變成迷失的蝙蝠。

原隨雲號稱“蝙蝠公子”,花滿樓也曾說過自己“瞎如蝙蝠”。
蝙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意像?
“這些似鳥/而不是鳥的生物,渾身漆黑/與黑暗結合,似永不開花的種籽……”
沒有眼睛,感覺靈敏,在黑暗中安然棲息,在光明的世界裡橫衝直撞……  醜陋的蝙蝠恰似我們黑暗的心,沒有一絲光亮。
也許,古龍刻畫原隨雲和花滿樓這兩個不同的形像只是想告訴我們:黑暗如影隨形,是無所不在,是不可消滅的。原隨雲身雖死而魂長存,花滿樓之所以動人就在於他不是個篤信光明的完人,從光明墮入黑暗,最後再回歸光明——古龍通過這樣一個曲折反復的過程讓我們看到了追求光明的歷程。
曾有一位著名的超現實主義攝影家,他的所有作品都是在探索暴力、痛苦、死亡,指向畸形人和人類的病態,有記者問他為什麼不願意拍些清純的東西,是覺得那樣會濫俗嗎。他的回答是:“我的作品是出於趨向光明的需要,但必先經過黑暗。”古龍也是如此。那些總是指責古龍作品殘酷的讀者可以休矣,詩人紀伯倫早就告訴過我們:除了通過黑暗,我們無法到達黎明。
但“黑暗也不是絕對的,永恆的,世上雖沒有永恆的黑暗,卻也沒有永恆的光明,所以人間總是有很多悲慘的故事,產生了許許多多哀豔的詩賦、淒涼的歌曲…… ”原隨雲的形像之所以成功就在於他的死,他是必須死的,正如古龍借楚留香之口所說——“邪必不能勝正,強權必不能勝公理,黑暗必不會久長,人世間必有光明存在”。蝙蝠島一戰到最後幾乎無法判定輸贏,因為已經過去的一切都已無跡可尋,勝利的喜悅早已被人與人之間毫無理性的殘殺給替代,但是說到希望無論如何總是不能被抹殺的。

“家園已在望。
光明也已在望!
希望永在人間!”

——這是古龍留下的最美好的祝願,這個祝願也不斷地在他的故事裡得到應驗。
黑暗的另一半也許是光明,也許是黑暗。到最後,真正重要的已經不再是故事本身,而是我們自己。
 楼主| 戲雪 发表于 2010-8-1 09:07:22 | 显示全部楼层

[徵文] 大路的嘮叨 by 鳳小路

作者:鳳小鹿

  很多年之後,我的一位孫子總算有點出息,終於成為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俠,人人都敬仰他,爭著為他立牌坊。
  他的名字叫郭靖,別人尊稱他為“北俠”。

  我叫大路,今年三十有三。
  都說三十而立,我現在既沒有立業,更沒有成家。
  打我廿三歲那年離開郭家村後,本來在江湖中闖出點名堂,結果虛度光陰十載,現在一事無成不說,而且離江湖的距離好像越來越遠了。

  說起來我也曾經混過江湖的。那應該是我最得意的時期吧。
  那時,為父母守孝三年期滿,我變賣了家宅地産,騎著一匹白色的高大快馬,身穿一套白如冬雪的勁衣,帶著一把鑲著一顆白得刺眼的和田玉石的利劍,信心滿懷地離開了郭家村。
  當時正值暮春三月,江南草長,群鳶亂飛,正是鏢局生意最好的時候,也是強盜生意最好的時候。
  應該是我運氣好,才一入江湖就碰上表現的大好良機:兩河黑道上最難惹的歐陽兄弟要劫中原鏢局的一趟鏢,正殺得中原鏢局潰不成軍,眼見鏢就在奪到手上,正好讓我碰上,自然是路見不平,拔劍來相助鏢局了。
  我踏入江湖的第一場決鬥,真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啊。那個歐陽兄弟,其實不是兩個人,也不是三個人、四個人……歐陽兄弟就是一個人,一個複姓歐陽,名字叫做兄弟的人。這傢夥的武功實在了不得,不僅殺得中原鏢局的十來個高手屁滾尿流,連親自押鏢的總鏢頭羅振翼都不是對手。我的及時出現,解救了羅總鏢頭的一條性命,卻要了歐陽兄弟的一條狗命。當時,我眼見處於下風的羅總鏢頭即將命喪歐陽兄弟的手下,急得從馬上一個仙鶴沖天竄到半空,使出流星趕月的身法加上幾個空翻後,從天而降,用手中鑲著和田美玉的利劍擋開射擊向羅總鏢頭的七八種暗器,然後使出一招快似一招的劍法向歐陽兄弟發起了密不透風的攻勢。歐陽兄弟真是一個難纏的強盜,我和他足足大戰了九九八十一個回合,刺中了他兩劍,第一劍刺中了左腕靜脈,他還奮力頑抗了三十個回合,當我刺中了他右腕大動脈時,他血流如注,僅撐了三個回合就倒地身亡,當時,歐陽兄弟的鮮血濺滿了一地,連整個鏢車都給染紅了。
  羅總鏢頭對我這個大救星自然不但感激,而且佩服;不但佩服,而且佩服得五體投地。將鏢送到地頭後,無論如何也要請我一起回鏢局去。
  我反正沒什麼別的要緊的事,當然去了。羅總鏢頭大肉大魚加好酒款待了我,邀請我加入鏢局,做中原鏢局的副總鏢頭。想來盛情難卻,而且做副總鏢頭夠威風、夠神氣、夠正義,我
實在找不出拒絕的理由,於是就開始了我送鏢保鏢護鏢的江湖生涯。

  我在副總鏢頭的位置上威風了快一個月,由於在一次護鏢任務中碰上了一群特殊的人,佛心來著的我大發慈悲,慷慨解囊地將所保的鏢銀全部贈送給了他們,導致我不得不離開鏢局。具體的情況是這樣的:當時我護送一趟一千六百兩銀的鏢去洛陽,在臥龍崗碰上一夥小毛賊劫鏢,他們共有十三個人,一個個面有菜色,好像餓了三天,身上穿的衣服到處是補丁,連刀都生了鏽。我看這些人也不像真正無惡不作的大強盜,應該是走投無路了迫不得已才來劫鏢搶錢的。所以我也沒對這些被餓得手無縛刀之力的難民真正大開殺戒,隨便露了幾手劍法,就嚇得這十三個人呆若木雞;用武功震住了他們後,我開始循循善誘,希望他們從此洗心革面,改過向善,做個安分守己、自食其力的良民,莫要辱沒了祖宗。他們被我的肺腑之言感動得痛哭流涕,一個個都表示決心要重新做人。問題在於,他們身無一長之技,已經三天三夜沒進一顆米了,如果不做強盜搶點東西搶點錢,只怕馬上他們就要餓死了。我建議他們去做點小買賣,儘管賺得金條銀塊堆成山不太可能,但填飽肚皮應該不成問題。但問題又來了,他們連一文錢的本錢都拿不出來,自然什麼正當生意都做不成。他們本來有向善的本性,但根本就沒有從善的機會,我被他們的悲慘迥況和願意改過自新的誠心感動得流下了熱淚,熱血也湧上大腦,於是熱情大方地拿出所護的鏢銀分給他們,每人一百兩,作為做生意的本錢。他們誇讚我不但是大英雄、大豪傑,而且簡直是個活菩薩、大聖人。最後千恩萬謝離開了。只是他們的問題解決了,我的問題則來了:護送的一千六百兩銀子並不是我自己的,已經送出去了一千三百兩,還剩三百兩肯定無法交差,我只有回到鏢局跟羅總鏢頭商量,願意自己出錢賠付。問題在於我根本拿不出這多麼銀兩出來,我騎的馬是花二百八十兩銀買來的,加上身上賣家宅地産花得還剩下的七百二十兩,也勉強能夠湊出一千兩,連有三百兩的空頭無法填上,我答應用做副總鏢頭的薪餉慢慢來還,讓鏢局先墊上。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羅總鐵鏢頭接受了我的建議,但他無法再接受我這樣一個副總鏢頭,於是我只好離開了中原鏢局。

  在鏢局的這段日子給我了很深的體會:首先是沒有安全了,經常會碰到形形色色的強盜,像歐陽兄弟這樣的高手我還能對待,但如果遇上更厲害的角色呢?說實在話,我不一定能有保握打贏,打不贏則很有可能意思我身首異處,小命玩完。我只是希望能在江湖中闖出點名堂,為我郭家光宗耀祖,並不願意為了出人頭地而將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進去啊。而且我還隱隱感覺到,義薄雲天、除強扶弱的大俠不一定能得到多少實惠。我救了羅振翼一條性命,也不過換來一個副總鏢頭的職位,這個職位徒有虛名而沒有多少好處,照樣需要拋頭顱灑熱血,經常將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我幫助了十三個走投入路食不裹腹的難民,做了一件大好事,鏢局裏的人沒有一個感激我,而且我還不得不離開鏢局。

  離開鏢局也好。
  我開始尋思自己的前途和將來,最後發覺廚師是個不錯的職業:至少有飯吃,能飽口福,不用餓肚皮;而且很安全,很多的江湖殺戳是在山林、水路或者酒樓客棧中展開的,但是廚房中的血拼,很少,即使爭鬥發生在酒樓客棧,也多在大廳、客房,廚房基本是塊安全之地。更重要的是,廚師並沒有遠離江湖。很多江湖消息都是從酒樓客棧中流轉出去的,而且酒樓客棧也可以說算是江湖人物最常見的地方,大俠也要吃飯、也要睡覺啊。

  還好我的菜炒得不錯。很快我就如願以償地找到了一份廚師的當差。
  進入這個行當後,我開始在不同地方不同特色的酒樓客棧流轉,很多大俠的歲月也是這樣度過的。
  我獲悉到很多的江湖消息,有很多絕對是秘密中的秘密,成為名正言順的江湖通。
  我確實見到過形形色色的殺戳,但至少都與我有一牆之隔。
  我是幸運的,更幸運的是,我已經用親手炮製的美味佳餚俘獲了一個姑娘的芳心。她已是我的甕中之鼈,成為我的婆娘簡直就是指日可待。她的名字叫燕七。

  我曾經聽人講過,一個男人如果練不出像傅紅血一樣快的刀法,那也沒什麼大不了。傅紅血只有一個,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成為傅紅血。他其實可以嘗試著去練另一種更實用更實惠的刀法,那就是切菜的刀法。對於男人來說,這種刀法簡直比五虎斷門刀還有用。五虎斷門刀最多也只不過能要人的命,但切菜的刀法能令一個女人終生拜倒在你腳下,乖乖地服待你一輩子。因為哲人說過:“到女人心裏的路通過食道,這不是唯一的通路,卻是唯一的捷徑。”想來也是,這世上不愛吃的女人還很少,所以會做菜的男人總不愁找不到婆娘的。

  我已經三十有三了,儘管還沒有立業,但我想應該很快會成家了。
  即將成為我婆娘的燕七不止一次地跟我講過,說我的醃魚樓開張的那一天,就是我們喜結良緣的那一日,到時候,洞房花燭之夜,我可以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但是現在,我最多可以  碰碰她那雙青蔥嬌嫩的玉手以及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她那雙白如羊脂柔滑細潤的小腿。
  說起來,我是用一條醃魚才征服燕七的芳心的。
  大路醃魚是富貴山莊的招牌菜。而我,郭大路,則是富貴山莊的總廚。
  總廚並不總是要親自操刀下廚掌勺端油鍋。我主要設計菜式就可以了,平時手下那般夥計忙活張羅就夠了。
  在我設創出來的諸多菜樣裏,大路醃魚是最受顧客歡迎的美食,幾乎成為每位顧客每次吃飯必點不漏的佳品,是寶貴山莊的第一招牌菜。
  大路醃魚在江湖上口碑相傳,遠近聞名,很多食客不一定聽過說富貴山莊這間豪華酒樓的名字,但很可能知道大路醃魚的美名。
  富貴山莊號稱山城的天上人間。天上人間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樓,很多富賈豪紳、達官貴人乃至皇親國戚,都是天上人間的常客。而富貴山莊,絕對是山城最上檔次最豪華最氣派的唯一一間酒樓。
  王動是這間富貴山莊的老闆。

  在認識王動之前,我本來是麥老廣燒鴨子店裏的大廚。由於平時喜歡貪好兩杯,就結識了嗜酒如命的王動。
  俗話說,酒越喝越暖,情越喝越濃。跟王動東倒西歪的次數多了,我倆就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有一天,兩壇五十年陳的女兒紅下肚後,處於半醉半醒狀態的王動對我說,他想開一間酒樓,要做成山城最豪華的酒樓,問我取什麼名字好。我當他喝多了,在開玩笑,想到最豪華肯定非貴即富,山莊肯定比酒樓更顯檔次,於是隨便說出了富貴山莊這個名字。沒想到王動大呼叫好,還力邀我加入當總廚。
  最沒想到的是,這一切都是真的,素來不動則已,一動驚人的王動說幹就幹,我也離開麥老廣燒鴨子店幫助他張羅,履行我總廚的職責。很快,富貴山莊不僅在山城站穩了腳跟,成為山城最豪華的酒樓,而且方圓五百裏內最有名最有檔次的酒樓。
  燕七是富貴山莊的常客。本來她很少來的,據她後來交待,有一次她心情很不好很不好,跑到富貴山莊來喝酒解悶,誰知道她嘗了我剛剛花了三天三夜才炮製出來的大路醃魚後,胃口大開,吃嘛嘛香,光米飯就吃了三大碗,喝嘛也嘛香,光三十年陳的花雕就喝了三瓶,而且毫無醉意。以後她就經常來了,而且每次必點大路醃魚,由於酒量非凡,性情豪爽,自然認識了王動,又認識了我。再後來,一些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說到酒量,在燕七、王動和我三人中,我不敢肯定燕七是否最能喝,反正燕七好像從來沒有喝吐過。據燕七交待,王動的酒量要比她大,但他倆從來沒有真正較量過。我反而認為我的酒量應該可以和王動有得一拼,應該是不相上下,可謂旗鼓相當。但燕七著實取笑了我一番,說我自以為是。我承認自己酒量在燕七面前不自量力,曾經我倆有單獨較量過一次,結果我喝得五髒六腑幾乎都給吐出來了,而燕七依舊安危無恙,而且她喝空的酒瓶比我還要多。
  王動的酒量是深藏不露?他和我每次都喝得東倒西歪是為了照顧我的情緒?我不得而知。他的富貴山莊需要我,我需要燕七,燕七需要醃魚樓。
  無論是燕七的酒量好也好,還是王動的酒量好也罷。其實真正說起來,都不及我心中的一位人中之龍喝得多。

  那是一個秋風秋雨愁煞人的秋日,記得寒露剛過,當時我還在杭州西湖邊上的珍珠坊當廚子。 那天中午來了一個穿狐裘、配長劍的美少年,銀白色的狐裘看起來就像正月十六的月亮發出的耀眼白光,雕有一條霸氣十足的飛龍圖案的劍鞘上鑲滿了五彩斑斕的寶石,發出的光芒奪人眼目,他扔出一塊沉綻綻的金條,單獨要了一間包廂,沒有點一份菜樣,卻叫囂著要老闆拿出坊裏所有最好的美酒出來。
  珍珠坊裏最好的酒是四壇三十年陳的女兒紅,每壇足足二十斤,其中一壇已經被中原大豪段飛熊夫婦的獨子段玉喝掉了一大半。
  本來以為這位年輕人酒量再好,肯定比不過千杯不醉的段公子。段公子也喝不完一整壇三十年陳的女兒紅,這位年輕人就算喝得爛醉如泥,一壇未開封的三十年陳女兒紅應該足夠了。
讓誰都料想不到的是,這位年輕人一喝起來,就日夜不停地喝了三天,他把珍珠坊裏所有的客人都趕了出去,說那些人都太俗,都不配陪他喝酒。三天的時間內,他不僅喝光了珍藏的三壇未開封的三十年陳女兒紅,而且還將一壇段公子喝剩的小半壇三十年陳女兒紅加三十年陳的善釀裝滿整壇的酒喝了個底朝天,才盡興而去。其間沒吃過一丁點食物,除了喝酒就是喝酒,而且還沒有上一次茅房。
  最令人稱奇的地方在於,他在離開之前居然能夠對老闆說,最後一壇酒比前面三壇酒差了點,不是真正的女兒紅,不過也算是上好的酒了。老闆苦笑說,真正三十年陳的女兒紅,坊裏只剩三整未開封壇,都拿出來喝了,最後一壇主要是三十年陳的善釀,加了僅剩的小半壇三十年陳女兒紅,這已經是坊裏能拿出來的最好的酒了。年輕人聽了還算滿意,哈哈大笑而去。
我一直想不明白那八十斤份量的酒都跑去哪了,想來一個臭皮囊是再大,是肯定容納不下的,何況這位年輕人並不是一個大腹便便的猥瑣男。
  千杯不罪的段公子已經可以稱得上是酒神了,而這位可以喝下四滿壇二十斤裝的好酒,還能鑒別出最後一壇不是真正女兒紅的人中之龍,絕對可以稱為酒仙了。當然,酒仙並不是他的名字,馬如龍才是。

  當我一臉欽佩地將馬如龍八十斤不醉的故事說給王動和燕七聽時,燕七根本不信,認定我是胡編亂造,信口雌黃。王動也是半信半疑,說眼見才為實,有機會一定要結交一下這位酒仙。
  也難怪,如果不是我親自見過,無論這件事是出自燕七之口還是王動所言,打死我都不相信啦!三天喝下八十斤酒,不上一次茅房,怎麼可能呢?
  哎呀,才嘮叨了這麼一小會兒,沒喝一口酒一杯茶,我就憋不住了。
  對不住,失陪一會兒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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